202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为何颁给斯坦福这对师生？

202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为啥颁给这对师生？

“上海财经大学”官微公众号 2020-10-13 

█虎高计（新加坡国立大学经济学博士，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

202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10月12日授予了两位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学家——保罗·米尔格罗姆（Paul R. Milgrom）和罗伯特·B·威尔逊（Robert B. Wilson），以表彰他们在博弈论拍卖理论领域中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一、师徒两位得主

保罗·米尔格罗姆（Paul R. Milgrom）和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B. Wilson）既是师徒，又是同事，此次能够一起分享诺奖，堪称佳话。

威尔逊，人称鲍勃，生于1937年，1963年从哈佛大学博士毕业后，曾短暂地在加

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工作过一段时间。自1964年起，威尔逊一直在斯坦福大学任教，2004

年荣休之后也依然活跃在斯坦福的课堂和研讨会上。

米尔格罗姆生于1948年，1979年从斯坦福大学博士毕业，导师正是鲍勃·威尔

逊。米尔格罗姆曾先后在美国西北大学、耶鲁大学任教，1982年即在西北大学获聘正教授，1987年

起在斯坦福大学任教至今。

米尔格罗姆和威尔逊此前已经获得的经济学奖项和荣誉不胜枚举，如美国国家科学院2018年

颁发的John J. Carty科学进步奖，等等，这里不再赘述。此次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则是对两位大师学

术与实践贡献的再度肯定。

米尔格罗姆获诺奖的呼声一直很高。有一个传闻，说是关心米尔格罗姆获诺奖的人，不是关心他

什么时候会获奖，而是关心他会在哪个领域获奖（在多个领域有诺奖级的成就）。与诺奖有关的另一

则逸事是：米尔格罗姆的夫人伊娃（Eva Meyersson Milgrom）是他在1996年诺奖晚宴上认识的，当

时，他就坐在她的旁边。

鲍勃·威尔逊不仅是一位极具影响力的学者，还是一位伟大的导师。他的学生不仅有此次获奖的米尔格罗姆，还有2012年诺奖得主阿尔文·罗斯（Alvin E. Roth）、2016年诺奖得主本特·霍尔姆斯特伦（Bengt R. Holmstrom），等等。

很难想象一位学者在80岁高龄的时候，还在积极组织博士生的研讨班。在学生眼中，鲍勃的思维总是非常地敏锐（Bob is always very sharp）。

二、拍卖理论

我们最熟悉的拍卖形式莫过于“英式拍卖（English Auction）”。英式拍卖又称为升价拍卖（Open Ascending-Bid Auctions），其中投标人逐渐提高出价，直到没有人愿意给出更高的价格。此时，出价最高的投标人获得拍品并支付他的最后出价。

类似的拍卖形式经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在阿里拍卖和eBay这样的平台上，拍品可以小到一本书，也可以大到珍贵艺术品和房产。而在世界范围内，拍卖的还可以是证券、矿产、能源和无线电频谱。

拍卖理论可以帮助人们理解不同的出价规则和结算规则所带来的结果，即不同拍卖形式的结果。因为投标人所掌握的信息不同，他们在出价时会有各种各样的策略。他们不仅会利用自己知道的信息，还会考虑其他投标人可能掌握的信息。因此，分析各种拍卖形式并不容易，但这也使拍卖理论的每一次突破都显得尤其有价值。

今年并不是拍卖理论第一次受到诺贝尔经济学奖的青睐。

将拍卖作为不完全信息博弈来分析，始于威廉·维克瑞（William Vickrey）。他提出的“维克瑞拍卖（Vickrey Auction）”在不对称信息下具有良好的激励兼容性质，他也因为“为不对称信息下的激励理论作出奠基性贡献”而分享了1996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米尔格罗姆获邀参加了当年的颁奖礼并作了报告）。

“维克瑞拍卖”又称“二价密封拍卖（Second-Price Sealed-Bid Auction）”，描述了如下的拍卖形式：1.投标人将他们的出价写在纸上，装进一个信封，并在密封之后交给拍卖师；2.拍卖师收到所有投标人的信封后，打开这些信封，并记录所有的出价；3.出价最高的投标人赢得物品，并按第二高的出价付款给卖家。理论上可以证明，在“二价密封拍卖”中，每一个投标人都会诚实地报出他对拍品的真实估价，没有人会撒谎。这一性质称为激励兼容。

另一次与拍卖理论密切相关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是2007年授予列昂尼德·赫维兹（Leonid Hurwicz）、埃里克·马斯金（Eric Maskin）和罗杰·迈尔森（Roger Myerson）的，以表彰他们“奠定了机制设计理论的基础”。其中，迈尔森最有名的文章之一就是最优拍卖机制的设计，此处的“最优”指的是卖家的收益最大化。截至今天，该文已经被引用了6705次（按谷歌学术统计），这在理论经济学文章中极其罕见。

三、米尔格罗姆和威尔逊的贡献

米尔格罗姆和威尔逊今年获奖是因为他们“改进了拍卖理论并且发明了新的拍卖形式(for improvements to auction theory and inventions of new auction formats)”。如果说维克瑞和迈尔森的工作更偏向于纯理论的贡献，那么，米尔格罗姆和威尔逊的工作则是理论进入现实的经典范例。他们在取得理论进展的同时，成功地将拍卖理论应用到了许多现实的拍卖设计中。

1、理论

威尔逊开创了拍卖理论的一个重要分支领域，即具有“共同价值（Common Value）”的物品拍卖理论。共同价值的一个简单例子是特定地点的一个矿。矿藏的价值对每个投标人都是一样的，这就是共同价值。但是未开发时，投标人不确定矿藏的价值，而且不同投标人对共同价值的估计也会不同。

威尔逊的研究解释了为什么理性的投标人会倾向于报出一个比自己的估价更低的价格。这是因为他们担心“胜出者的诅咒”：胜出者通常是对矿藏价值估计最高的人，但是一旦拍卖结束，胜出者在胜出的同时也就知道了其他人的估值都更低，他会觉得自己“出价出得太高了”。

当很多学习拍卖理论的学生还把注意力集中在单物品拍卖，或者完全信息假设下的多物品拍卖时，威尔逊的“股份拍卖”理论打破了这种思维束缚，它开启了对可分物品拍卖的分析。这一理论非常有助于评估国库券、电力等可分物品的出售。理论分析也迅速地发现了一个可能发生的情况，即可分物品拍卖有可能会增强投标人的市场力量，而导致对卖方不利的结果。电力市场的历史表明，这种早期洞见对于后来的市场设计实践至关重要。

米尔格罗姆的研究塑造了一个更加一般化的拍卖理论，其中不仅允许投标人拥有共同价值，也允许他们拥有不同的“私有价值（private value）”。私有价值的意思是一个投标人的估价不会影响其他投标人的估价。在投标人仅具有私有价值时，传统拍卖理论认为维克瑞拍卖和英式拍卖是等价的，会给卖家带来相同的收益。

但当投标人对拍品的估价是共同价值和私有价值的结合时，米尔格罗姆和罗伯特·韦伯（Robert Webber）发现维克瑞拍卖和英式拍卖并不等价。相较而言，英式拍卖一般会导致更高的成交价，原因在于英式拍卖是一个动态过程，而这个过程中投标人会相互看到彼此的出价；而出价会反映出一部分关于共同价值的信息，投标人可以根据别人的出价修正自己对共同价值的估计；因为“胜出者的诅咒”得到了一定的缓解，投标人会愿意给出比一价密封拍卖形式下更高的报价。

从更宽泛的角度讲，米尔格罗姆和韦伯通过对常见拍卖形式的研究，通过对投标人行为策略的分析，让我们认识到了一个在经济学中“看起来很反常识的事实”。一般来讲，在市场交易中，信息更多的一方会占据优势，获得比信息少时更多的收益。但是一些拍卖形式，比如有共同价值时的英式拍卖，会让投标人通过投标过程获得更多的信息，导致他们给出更高的报价，从而使卖家获得更高的收益。

2、应用

多年以来，越来越复杂的对象，不仅限于具体的物品，已经实现了在用户之间的分配，例如无线电频率、碳排放许可、机场的机位与起降时段、上海的车牌等。米尔格罗姆和威尔逊所发明的新的拍卖形式，正是为了解决复杂对象的分配问题。

（1）、能源拍卖

1992年，威尔逊受邀去评估和设计一些现实中的市场机制，包括排放配额市场和电力市场。他参与了加利福尼亚电力交易所（California Power Exchange）能源拍卖的设计和加利福尼亚独立系统运营商（California Independent System Operator）配套服务拍卖的设计。与大多数理论家不同，他的建议并非仅仅基于理论。他与查理·普洛特（Charlie Plott）合作，在加州理工学院实验室测试了拟议的电力市场活动规则。

威尔逊在1998年与彼得·克拉姆顿（Peter Cramton）一起进行的对新英格兰电力批发市场拟议规则的评估，对新英格兰能源、配套服务市场的后续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之后，他继续为电力研究所（Electric Power Research Institute, EPRI）、加州电力交易所、多个州的系统运营商、多个国家的能源部门、许多与电力和天然气传输以及电信拍卖有关的机构提供咨询服务。他的其他拍卖设计也被许多私营企业采用。

（2）、频谱拍卖

威尔逊和米尔格罗姆最广为人知的设计工作，可能是由联邦通信委员会（Feder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 FCC）进行的无线电频谱拍卖。在1993年之前，FCC在美国国会的授权下仅能通过“比较听证会”这一行政程序或通过抽签来分配无线电频谱许可证。比较听证会非常耗时且成本高昂，而且人们担心这种程序能否确定“最佳”许可证所有人。抽签形式上很方便，但很明显会导致效率损失。这两种方法都无法有效实现频谱许可证在美国民众心中的价值。

1993年，国会授权FCC举行拍卖以分配频谱许可证。拍卖为许可证的有效分配提供了巨大的潜力，并且所实现的许可证价值收益还可以退还给美国民众。但是，FCC被要求在一年内举行拍卖，不管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当时都没有合适的拍卖设计。

彼时，米尔格罗姆、威尔逊和另外两位经济学家普雷斯顿·迈克菲（Preston McAfee）、约翰·麦克米伦（John McMillan）在FCC的拍卖设计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们设计的多轮同时拍卖被FCC采用，其中经济学家的拍卖理论研究为现实设计奠定了基础。

FCC经济学家埃文·克维尔（Evan Kwerel）在描述Milgrom-Wilson拍卖设计时曾说：“它似乎为投标人提供了足够的信息和灵活性，使其可以采用备选策略来促进许可证的合理有效分配，而又没有那么复杂，以至于FCC无法成功实施，投标人也无法理解。然而，仅仅拥有一个好主意是不够的。好的创意如果要被采纳，就需要好的倡导者。没有哪个倡导者比保罗·米尔格罗姆更具说服力。他之所以具有说服力，正是因为他的远见卓识、清晰明了、表达精明，能够理解和满足FCC的需求，他的正直以及对正确解决问题的热情。”

2012年，美国国会授权FCC进行首次频谱激励拍卖。按照FCC的设想，激励拍卖将使电视广播台能够提交放弃现有频谱权利的出价。选择保留广播的广播电台将被重新分配频道，所释放的连续频谱将被重新用于无线宽带，并且许可证将被出售给电信公司。相对于之前在美国和世界各地进行的频谱拍卖，激励拍卖将具有新的功能，即它们是双重拍卖：出售无线宽带许可证的收益将用于补偿放弃权利或被定位到新频道的广播公司。拍卖的额外收益收归国库。

在获得国会授权后，FCC在2012年3月就宣布米尔格罗姆被任命来领导一个经济学家团队，就激励拍卖的设计向联邦通讯委员会（FCC）提供意见。2012年9月，FCC发布了米尔格罗姆关于可能的拍卖设计的初步报告。多年来，米尔格罗姆一直活跃于创新拍卖设计领域，并已经获得了与拍卖设计有关的四项专利。

3、其他贡献

米尔格罗姆和威尔逊的贡献，远不止此次获奖的拍卖理论和拍卖设计。米尔格罗姆的研究兴趣极其广泛，除了拍卖之外，还涵盖了微观经济理论、产业组织、博弈论、宏观经济学、金融学、经济史，等等。威尔逊和其他同事一起，用非合作博弈理论重新构造了产业组织经济学和组织理论。他对非线性定价的研究影响了许多大公司的政策，特别是在能源产业。

威尔逊和米尔格罗姆可以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经济学家，而且他们至今仍活跃在经济学的研究前沿。像威尔逊的学生一样，米尔格罗姆的学生也在各个分支领域成就卓著，比如早期的Susan Athey（斯坦福大学科技经济学和经济学教授，2007年克拉克奖得主）、近几年的Mohammad Akbarpour（2015年博士毕业，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和计算机科学副教授）和Shengwu Li（2016年博士毕业，哈佛大学助理教授，子领域Obviously Strategy-Proof Mechanism的开创者），等等。

四、拍卖理论在中国

在拍卖领域，孙宁教授无疑是国内顶级学者的代表之一。孙教授在国内先后任教于上海交通大学、上海财经大学和南京审计大学，已经在知名经济学期刊发表了数十篇学术论文，包括在经济学顶尖学术期刊（Top 5）Econometrica发表论文两篇，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一篇，American Economic Review一篇。同时，孙教授也入选了多个国家级人才项目并担任多本国际知名学术期刊的副主编。

孙宁教授关于互补物品拍卖的创造性理论，早已是多物品拍卖领域的必读文献。而孙教授在2015年与其弟子宫汝凯、荣健欣和王大中的合作，则分别探讨了基于双边交易环境的中间商拍卖机制设计和我国的车牌拍卖机制设计。在投标人有预算约束的情形下，他们为车牌分配设计的拍卖-摇号混合机制可以兼顾公平和效率。

值得一提的是，孙教授在国内的第一个弟子俞宁，正是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进入斯坦福大学，师从此次的诺奖得主保罗·米尔格罗姆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俞宁教授学术成果丰硕，已经有一篇论文发表在顶尖期刊American Economic Review上、多篇论文发表在专业领域内顶级期刊上，正在稳步发挥着优秀学者的潜力。

链接——诺奖得主著作举例

参考资料和延伸阅读资料：

1. Holmstrom, B., Milgrom, P., & Roth, A. E. (2002). Introduction to “Game Theory in the Tradition of Bob Wilson.”

2. Krishna, V. (2009). Auction theory. Academic press.

3. Milgrom, P. (2004). Putting Auction Theory to W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4. Milgrom, P. (2017). Discovering Prices: Auction Design in Markets with Complex Constraints.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5. Milgrom, P.; Roberts, J. (1992). Economics, Organization and Management. Prentice Hall.

6. Roth, A. E. (2015). Who gets what—and why: The new economics of matchmaking and market design. 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7. Roth, A. E., & Sotomayor, M. A. O. (1990). Two-Sided Matching: A Study in Game-Theoretic Modeling and Analysis (No. 18).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8.Https://www.nobelprize.org/uploads/2020/09/press-economicsciences2020.pdf

9. Https://milgrom.people.stanford.edu

10.Https://gsb-faculty.stanford.edu/robert-wilson/

11.Https://en.wikipedia.org/wiki/Paul_Milgrom

12.Https://en.wikipedia.org/wiki/Robert_B._Wilson

13. Http://iser.nau.edu.cn/2016/1104/c2341a18164/page.htm

原文编辑：烟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