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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港小镇》《绿岛小夜曲》《港都夜雨》……在老歌中凝视台湾

发布时间:2018-01-17 14:52 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中青文化咖 郭艳丽

  「 他说你不知道,我不拉小提琴才会死。 」

  日前,台湾诗人、作家杨渡的新书《在台湾发现历史·岛屿的另一种凝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该书可谓“一个人的大历史”。即,从个人视角诠释台湾的历史文化、社会变迁、民风亲情。杨渡说,著此书是为了“寻找到台湾文化人心灵的知心感,以及了解自己的父祖之辈曾拥有如此丰富的文化内涵……”,“那种看见而且触摸到父祖心灵的感觉,让我常常独自徘徊在阳明山的冬雨中,感到一种既温暖又孤独的欢喜。”

  同时,新书发布会上,杨渡以多首人们熟知的台湾经典老歌——《鹿港小镇》、《绿岛小夜曲》、《港都夜雨》等,为近几十年来台湾的社会风情定调。“因为,每一首歌都代表着一个时代。虽然它不能很全面地解释台湾的历史,但是它可以让你感受到那个时代的集体心灵脉动。”杨渡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说,“这些时代的烙印、社会的变迁,在《在台湾发现历史——岛屿的另一种凝视》一书中均有迹可循,老歌的旋律为历史伴奏。”

  2016年,杨渡出版自传体小说《一百年漂泊——台湾的故事》。它通过一个台湾农民家族的一百年历程,聚焦台湾社会工业化和现代化过程中的阵痛。作为“台湾故事”系列的第二部,《在台湾发现历史——岛屿的另一种凝视》以大历史的悲悯回望过去,展现有“温度的台湾史”。

  日前,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对杨渡独家专访,试图在老歌旋律中走进他描述的那段“有温度感的台湾史”。

  作者丨郭艳丽

  ▌▌《鹿港小镇》:淳朴民风和钢筋混凝土的撞击

  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

  记者:上世纪80年代以来,《鹿港小镇》作为罗大佑首张专辑《之乎者也》中的第一首歌,描述了一个来自鹿港小镇的洗车的小伙子,从贫穷的小地方到繁华城市中“寻梦和梦碎”的心境,也批判经济发展所带来的内心之痛。《鹿港小镇》表达了台湾社会怎样的矛盾心境?

  杨渡: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大家都耳熟能详了。我特别讲它是因为,上世纪70年代后台湾经济开始起飞,可是正如同每一个经济极速发展社会所带来的问题一样——空气污染,河流、水源污染,社会发展不平衡,劳工被压制在底层……很多年轻人希望到城里找工作、挣钱,发展自我。但各种问题都出现了。

  罗大佑在上世纪80年代唱的这首歌代表了一种心声:这些“文明”不是他要的,台北的“繁华”不是他要的,也不是他希望的未来。歌词中说“台北不是我的家”,实际上是罗大佑唱出了一个时代的迷茫——这是他的歌,也是他以歌表白“一个人的心灵史”。

  记者:老歌、记忆、心灵,是你进入历史的路径吗?

  杨渡:是的。历史的核心是人,是人性,是人的命运。无论哪一个年代,我所感受的台湾人、台湾史是有温度的,“是父祖的生命与记忆”。我愿意回归到人的本位记录那些被历史大词覆盖下的个体命运,勾画出隐藏于历史大脉络下的隐秘线条,捡拾历史叙事中遗落的台湾故事。

  记者:《鹿港小镇》所表达的“个人化的台湾史”有着怎样的面貌?

  杨渡:在我记忆中,台湾从农业文明走向工业文明,历史上只有这一次。几千年的历史,一直都在农业社会反复打转。在飞跃进入工业社会的过程中,我们遭遇了那么多故事、剧痛,甚至生命在这个过程中被碾压、被扭曲、被异化,巨起巨落。所有的工厂,所有的生产方式,乃至于社会变革,都在转型。

  记者:你说你选出来的歌,每一首都代表台湾一个时代。你记忆中,在大陆流行的歌曲哪些有时代感?

  杨渡:歌跟人的关系很复杂,能触动你心底的情感旋律。我记忆最深刻的、最有代表性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崔健的《一无所有》。此后,八九十年代苏芮的《我拿什么奉献给你》在大陆流行,也可以代表那个时代大陆年轻人的一种追寻——这些有代表性的歌,每个人讲起来感受都不一样,但是恰恰这种不一样,能触动不同的感情。

  记者:豆瓣有评论说,《在台湾发现历史》让人想起在台湾当地有一个从来没读过书的老太太,一开口唱的就是“新秀罗裙两面红,一面狮子一面龙”,整齐,押韵,华丽。但是老太太自己却不知,这里面有和唐诗一脉相承的东西;也有人说,台湾上世纪50年代的农田山水、温软亲和的闽南声调,在你书中的纸面中清晰起来。评论称《一百年漂泊》和《在台湾发现历史》,是“能听见声音的书”——它们是你的“诗和远方”吗?

  杨渡:事实上,要了解台湾的命运,就必须从更广阔的历史视野,看见一个大时代的轨迹。

  我从前是一个记者,希望通过我的笔去反射和影响社会。现在我希望通过写作来记录个人化的历史,记录台湾转型过程中遭遇到的困惑、失落及错误的地方,也可能找到答案和希望所在。

  当然,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生命、每一个人其实都值得我们去记忆。在五千年来的纵向历史脉络中,我们这一代人看到了这一段历史的巨变。我希望能记录这个巨变的某一局部。我如果有“远方”的话,就是希望未来能多写一些能打动人的故事,让人们互相多关照一些。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台湾农村的生活图景

  ▌▌《绿岛小夜曲》:从个人视角凝视台湾历史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

  记者:《绿岛小夜曲》我们非常熟悉。我们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它是一首怎样的曲子?

  杨渡:这首歌的作曲是周蓝萍。有一天他在街道看上了一个女孩子,他想为这个女孩子作一首歌,在同事的鼓励下,他就作了这首《绿岛小夜曲》。歌曲发表之后没有引起很大的轰动,但他很快追到了女孩。这首歌后来被另一个叫“紫薇”的歌手唱过之后,一炮走红。《绿岛小夜曲》背后有个人的感情、故事、追寻,每个人在不同的梦想里完成传奇的故事。

  记者:《绿岛小夜曲》所代表的每个人的梦想与传奇,是否《在台湾发现历史·岛屿的另一种凝视》这个书名中得以体现?

  杨渡:“岛屿的另一种凝视”,是因为已有许多对台湾的大历史叙述,而我们总是会用台湾在清朝时期、日据时期等等这样的历史坐标系中去看待它。可是我希望看历史的时候,以个人的视角出发去看,去发现每个人的梦想与传奇。所以叫做“岛屿的另一种凝视”。

  记者:在书中,你的“凝视”聚光于谁?可否试举几例?

  杨渡:当我写台湾抗日历史的时候,我写了台湾抗日将领李友邦这个人物。

  李友邦是1906年在台湾出生的,他上小学时候,台湾在日本殖民统治之下。他遭到每个殖民地孩子必然遭遇的心路历程:因为受到日籍老师的教育歧视而反日。他曾经因袭击日警派出所而被追捕,后到大陆黄埔军校参加抗日。他因为不懂广东话,竟然发生在孙中山演讲时打瞌睡的离奇事。我写他觉醒、成立并带领“台湾义勇队”在大陆抗日的故事。当时,他还和一个杭州的女孩子谈恋爱,后来两个人成为一生的革命伴侣。

  书中记录了抗战胜利时台湾普通人的瞬间,也算是历史的截面:1945年8月15日黄昏,李友邦照例回家吃饭。只见一个地方报纸的记者,赤着双脚,高举双手,一脸湿淋淋,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跑上楼来,大声直呼到:“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他们连饭也不吃了,一起上了街。

  龙岩的主要街道就这么几条,一时间被人群充满。所有人,无论识与不识,无论男女老少,每一张脸,分不清泪水与雨水,互相拥抱如同亲人。在雨中,他们任由雨水淋过面庞、身体,淋湿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像在洗净内心最沉重的压抑,洗净长期流离的悲痛。

  记者:书中你还写了一位拉小提琴的革命家简吉——他少时因为家庭贫困,要帮家里做很多农事,入学比别人晚,因此把受教育、有知识视为生命的恩宠。后当上了老师,又领导台湾农民与日本殖民政府抗争。

  杨渡:在日据时期,简吉的职业很棒,是个小学老师。当年的老师,可以戴上象征荣誉的官帽,还可以佩戴一把剑。在农村,那是一种地位、权力的象征。但是他发现,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学校时,已经疲倦地无力上课,因为这些孩子像他小时候一样,一早就要帮家庭做大量的农事。问题不是出在孩子身上,实在是农民无法生活——当时日本对台湾的殖民,采取所谓“工业日本,农业台湾”的政策。台湾气候适合种植甘蔗,政策就定了各种办法操纵蔗农,以榨取血汗……他信奉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就决定投身农民运动,帮助这些孩子——这是最朴素的初衷。但这样他就没有了收入,他老婆只好去当助产士,把家养起来,他天天在外面奔波,饿了常常就靠农民给他的一串刚熟的香蕉,够他吃两天的。

  日本殖民者初到时的台湾

  台湾蔗农

  蔗农带着甘蔗去交给日本株式会社

  记者:书中写,住在简吉家对面的人,在许多个夜晚,常常听到悠扬的小提琴声从他家传出来。邻居很奇怪,简吉在农村奔走了一天那么累,居然还有精神拉小提琴。你怎么看待简吉这个人物?

  杨渡:他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浪漫的人道主义者。他在农村给农民办演讲,做各种活动,每天奔波在去往农村的道路上。但是他又热爱小提琴、热爱浪漫生活。每天风尘仆仆回到家,非常累,别人以为他要休息了,但是他回来后还坚持拉小提琴。隔壁的人会问,“你不是说你快累死了,怎么还拉小提琴?”他说你不知道,我不拉小提琴才会死。所以,正因他的内在是一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他才会不断地投身革命,不断地付出和牺牲。从更深层次来看,这音乐之爱和对农民之爱,外在形式虽然如此不同,在本质上,却是同一种生命气质。它更像是镜子的两面,映出简吉的内在灵魂。

  无数个安静的夜晚,那个白天在牛车路上奔波的革命者,一身疲惫地归来,却拉起了小提琴,让南方农村的星空下,漂浮着悠扬的乐音

  记者:台湾早期民风是怎样的?能否就书中内容详解?

  杨渡:我讲一个远一点的故事。台湾早期移民,海盗兼海商比较多,民风剽悍,暴烈,能打仗。后来的移民是清朝时期过去的,我们叫“罗汉脚”,即,单身汉,都是穷人。他们去哪里奋斗,都比较无畏,敢于穿过台湾海峡的黑水沟。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人刚开始想要攻打基隆,打不过去。五万老百姓自己组成的民兵团练,很耐打,剽悍、善斗、大无畏。

  在本书中,我也特地选了《最后的凯达格兰人》为开篇,试着用文学的笔触,描述这个消失族群的历史。他们曾是北台湾最活跃的族群,像南岛语系的民族一样。几千年前,他们流浪而来,定居台湾,有着自己的传说和语言。直到大航海时代,来了许多汉族移民和欧洲人之后,他们逐渐失去生存空间;至清朝,终至于在山地住民与平地开垦汉族的夹缝中,艰难抉择。完全被同化。

  后来到了日据时期,民风更有改变。而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台湾农业社会转型到工业社会,大家初步富裕起来,房地产开始飙升。经济发展起来后,堵车严重,车祸很多,摩托车横冲直撞,断腿的特别多,人都浮躁,容易抓狂。挤在很小的空间,彼此动怒,脾气暴躁,互相吵架——这就是真实的台湾百态。

  ▌▌两岸年轻人:要做《未来的主人翁》

  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每个人在痴痴地等。每个人的眼睛都望着那象征命运的红绿灯。在红橙黄绿的世界里,你这未来的主人翁,在每一张陌生的面孔里,寻找儿时的光荣。

  记者:罗大佑还有一首经典的老歌《未来的主人翁》,是献给未来的巨作。我们常说,世界的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你怎么看待台湾和大陆的年轻人,以及他们的未来?

  杨渡:大陆去台湾学习的年轻人,远远比台湾当地的孩子用功。台湾的老师们都知道,大陆学生会不停地问问题,要追寻答案,像要把老师“榨干”。而台湾当地的学生联考考完,大学就备完试了。我自己在大学教过书,跟台湾的老师很熟,台湾的老师对大陆的学生很称赞。这是第一个差别。

  第二个差别在于:这些年大陆经济在崛起中,有很多机会,大陆的年轻人对于未来会有更多的想象。无论是台湾的或者大陆的年轻人,他们看见的不是眼前脚下的石头、荆棘,这些他们不怕,他们总是希望寻找到未来的天空,我认为不管如何发展,要帮助年轻人创建一片未来的天空。

  我对未来的台湾文化的想象是,拥有海洋般胸襟的岛屿。新台湾文化,应该包容、开创、充满生命力。

  记者:你认为在两岸文化融合发展过程中,台湾人的心理有什么变化?

  杨渡:这几年的变化,是因为在大陆经济崛起的过程中,台湾慢慢变成了弱势。现在台湾人更希望跟随大陆经济一起发展,希望大陆台湾共同协作发展。

  我试着从民间角度写历史的时候发现:台湾年轻人开始走自己的路,崇尚自我奋斗。不管政府天天喊什么口号,台湾年轻人该怎么奋斗就怎么奋斗。他去跑他的项目、开工作室,做自己的事情。

  记者:你在书序中说,古老蒙尘的旧报纸,翻开的瞬间,夹在内页里沉埋了几十年的灰尘都飘了起来,一粒一粒,像记忆的精灵;有人说你的志趣在于“想留下历史上那些普通人的容颜”。《在台湾发现历史》中,就是你希望留住的“温情又不失真实”的容颜的侧影吗?

  杨渡:所有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和记忆,都成为台湾历史的一部分。我其实很想写的是:在历史的叙事里,我们应该既看到英雄,也看到英雄底子里他作为“人”的部分——有他现实的艰难和处境。事实上,我的个人化的历史中,这部分更多丰富一些。我在采访时候,往往被这些人的内心感情所打动。所以我说“岛屿的另一种凝视”,不是从历史的角度,是想从人的角度去“凝视”台湾的历史,真正回到“人”的本身。

【责任编辑:王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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