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他的模样，却总能想起他

　　外公过世得早。

　　关于外公的记忆斑驳如碎影，隐约记得些什么，却不真切。他在我脑海里的轮廓模糊如阅一张老旧照片，依稀有身影，却看不清模样。

　　不经意间却总会想起他。在月华如水的夜里从小路回家的时候，在姑父高举起哭闹的小侄子的时候，在炎热的夏天躺在竹编的摇椅上的时候，在深夜里猛然惊醒听见客厅依旧有人在看电视的时候……会突然地想起他。

　　恍惚间会觉得他似乎还坐老屋侧厅的竹编摇椅上，看着电视。我在他身后，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他一如十几年前慵懒地蜷缩成一团，沉默地注视着五彩斑斓的电视画面。只是在我记忆里，他总是把声音调得很大，现在我却什么也听不到。

　　幼时的记忆里仿佛只有夏天。

　　高大的枣树撑了一院的阴凉，蝉声无休，草茉莉在树荫处伸展身姿，偶尔有风拂过，地上光影斑驳。

　　我和表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玩着石子，几颗大小相近的石子，我们似乎再玩几个夏天也不会腻。

　　突然，屋里惊奇了巨大响声，表姐打了个激灵，原本整齐地铺在手背上的石子散落一地。她沉默片刻后起身大叫：这局不算数！都怪外公！

　　都怪外公，又开始看电视了。

　　表姐吵闹着冲进屋子。屋里被电视发出的巨大声音塞得满满当当，地板、桌椅、柜子……屋里的一切仿佛都在震动。声音蹿进耳朵，撞击耳膜，似乎连心也跟着猛烈抖动，用手拼命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声音仿佛能渗透皮肤，溢入心里。但外婆却依旧如常，正稳稳当当地缝补着衣裳。

　　外公耳朵不好，已经很多年了。

　　正常音量外公听不见，记忆里似乎只有我冲着他大喊大叫，他才会笑着把我抱起来。母亲说外公其实依旧听不太清我在说什么。

　　岁月无声流逝，带走了外公，荒芜了记忆。

　　记得我还在上小学，在周一的操场上看着国旗缓缓升起，班主任悄悄地把我拉出队伍，告诉我父母在校门口等着我，外公去世了。彼时的我恍然未懂。

　　关于外公的好多事儿我都记不清。

　　只依稀觉得他曾经抱着我从田野里放歌回家，月亮跟了一路；觉得他曾把哭着的我举得很高，笑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还学小孩说话；觉得他曾在我皱着眉头捂住耳朵的时候，颤悠着从摇椅上起身，缓缓蹲在电视机前，一下一下摁动着音量键。

　　有时候做梦会梦见幼年时光。枣树的树荫遮了满院，我从青石板上起身推开屋门，外公还躺在摇椅上看电视，却寂静无声。他始终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外公。”

　　突然很期待他会慢慢回头，笑开眉眼，张开怀抱。

　　但他依旧安静地蜷缩在摇椅上，只余背影。电视逐渐黯成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