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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吃够她做的饭 她已经听不到我的呼唤

发布时间:2017-10-28 19:29 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李冬

    我的微信头像是一只黑白色的猫咪,这是和外婆朝夕相处的猫咪。微信用的多,每次打开看到那只猫咪,就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外婆身边。每年她离开那天,我会写一封长信给她,大概会写一辈子。

    外婆,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外婆家门前那条窄窄的马路,从牙牙学语,到大学毕业,我走了25年。只是,前面23年的路过,会听到外婆热切喊我的小名。而如今,再也听不到呼唤我的声音了。

    爱一个人有时很奇怪,她在世时梦到她已离开,等她离开了,又无数次梦到她还在。

    我上大一时,外婆78岁,独自一人生活在农村老家,外公和最小的舅舅此前相继离她而去。要每个月回去看望她一次,这是我当时下定的决心,为了能经常见到她,大四考研我都没报外地大学。

    遇到伤害,回到童年开始的地方,回到外婆身边,即使不说一句话,她就仿佛能平愈我所有的创伤。今年重阳节是周六,如果外婆还在,大概正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吧。

    踩着自行车,前面破破烂烂的篮子里放着她喜欢的鱼肉丸子,大约一个小时,就能从城里的家到乡下外婆的家。这一个小时的路,是我走过的最幸福的路。沿途能看到美丽的乡村风景,经过大片农田和不同的村落,我见过的一大株鲜艳的美人蕉,也是在那路旁。最主要的是,这条路通向外婆的家。

    每次到外婆家的场景都不一样。如果她不在,可能是去哪位邻居家话家常去了,问前面邻居就能知道她的下落。也有时她在树林后面的菜园里。这两者,都很好找到她。

    更多的时候我不用去找。就像儿时和外婆生活在一起的样子,总有几位邻居聚集在外婆家里聊天。外婆家门前那条窄窄的马路,是村子的主干道,又因她的和蔼和乐于助人,家里成了村民们的一个聊天根据地。

    在外婆家聊过天的人,很多都逐渐离世。既有读小学二年级时见到的,满身药味、长的精瘦精瘦的大爷,又有每天晚上在外婆家聊天太晚,我帮忙搀扶着回去、满头银发、胖胖的老奶奶。有一年几个老人家聚在一起聊天,一位老奶奶说:“人活着是为什么呢?我给家人做饭,他们认为好吃,我就觉得活着很幸福。”一个月后再回来,那位老奶奶已经离世了。

    等到了外婆家,就该吃中饭了,老家比城里吃得早。她会攒着所有好吃的等我一次次回来。我在一旁递柴火,她在那口大黑锅前施展着厨艺。因为外婆年纪大,眼睛不好使,煎鱼时她会让我盯着,告诉她鱼颜色的变化。用的最简单的配料、最常见的食材,可她做的每一道菜,我都觉得无比可口。妈妈说,外婆这一辈人很可怜,能吃的时候没有粮食,有吃的全给了孩子。当真正不愁吃的,却老了,永远吃不动了。    

 

外婆在家里做饭

    和外婆聊天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她没读过书,却比很多读过书的人通情达理。她总能将那些人生的道理转化成生活化的谚语。谚语大部分我已不记得了。我从未见过她抱怨生活和对生活失望,从她的话语里能感受到透着一股子乐观劲。可谁知道,这位乐呵呵的老人一生都在遭遇不幸呢?

    我问她哪年出生,她说是“民国二十二年”,没有听到大家常说的公历年份,这让我觉察到外婆充满故事。外婆出生在南京,一家人逃荒来南京谋生,1937年南京沦陷,外婆的爸爸被日本鬼子杀害,她从小没有爸爸。她有5个孩子,3男2女,大儿子本来要当小学校长,却患病英年早逝,二儿子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战争结束后的一次意外事故落下残疾,最小的儿子也因车祸不幸离世……

    所有的遭遇,都转变成了她最朴素的生活理念。就像高尔基在《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中对他外婆的描述:她心甘情愿把生活中的一切压力都承担下来而毫无怨言,生活的困苦、丈夫的殴打、儿子的忤逆……都熄灭不了她内心深处的仁爱之光。

    大二的一个夏天,有次吃完饭,碗里面只有几粒剩米,我并未在意。外婆走了过来,我以为她是来收拾碗筷的。没想到她逐一将剩下的米粒吃完,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后来很多朋友不理解,为啥每次我将饭菜吃的底朝天?我想,就是来自那个和外婆在一起的夏天吧。她什么都没说,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足以颠覆我的陋习。

    她有时也来城里的家,2014年妈妈生日那天,她就在城里。城里她住不习惯,让长住,爸妈好照顾她,她坚决不同意。在村里可以到处转转,有众多朋友乡邻,还有自己耕种一辈子的土地。那天中午陪她去商场,她看中了一双画有鸳鸯的布鞋,“冬冬,你看这鸳鸯多漂亮啊”。我抢着付钱,外婆偏不让,“孩子,你还在读书呢,钱要留着自己用”。

    有人自私,也有人无私,可外婆是这样一种人:她竭尽所能帮助别人,同时尽量不让自己给他人造成麻烦。

    在我三四岁,爸妈还没去城里打拼前,一家住在离外婆的村子相隔十几里的地方。哥哥上小学二年级,学校在外婆的村子,周一到周五他住外婆家,周末再回来。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个场景:周末的清晨,窗外竟然听到了外婆的声音,原来她来给哥哥送衣服。那天降温,外婆担心哥哥没带额外的衣服回来,于是一大清早徒步赶了过来。

    不给别人带来麻烦,甚至不给亲人带麻烦,这个想法贯穿着她的人生。

    每次我看望她,如果带了猪肉、鱼,这些她觉得比较贵的东西,都会招致她的责怪,好几次我不得不原样捎了回去。而每次离开,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又会被她种的蔬菜塞得满满当当。

    很久以前,她和我聊起人死后灵魂的状态。她离开前两年,也总打趣说:“怎么我活的这么大,再活下去成老妖怪了。”我以为她想念自己过世的亲人了,但其实,年龄越大,患病风险越高,担心给家人造成负担,这才是她从未吐露过的真实念头。

    后来她的担心还是发生了。2014年的冬天,研究生考试结束后我回家过元旦,才得知外婆患了中风的噩耗,妈妈瞒了我3个月。等到患病,她开始在城里过一直不愿意的长住生活。我断断续续的照顾了她半年,一日三餐给她喂饭。小时候我常生病,她照顾我,现在她生病了,我照顾她。因为巨大的疼痛,外婆有时候会呻吟,我有些害怕。等不疼了,外婆对我说:“冬冬别怕,小疼我都忍住了,叫出声来,那是疼的忍不了了。”

    病重时,她会显得不太清醒。明明是她病了,却喊着要起床照顾她的女儿。我就在一旁偷着乐,“反了反了,是您病了,两个女儿照顾您呢”。她把自己卧病半年不能动弹的事实给忘了。也会短暂把我忘了,我就装作一个陌生人和她聊天,讲她和“我”之间的故事。

    因为要回学校做毕业答辩,我不得不离开病床上的外婆,许诺半个月后回来。没想到,走前对她道出的一声珍重,竟成永别。

    以前每次看望她,走的时候,她总问我下次什么时间再回来,“五一吧”“国庆吧”……一年又一年。她站在那条窄窄的马路上,嘱咐着我注意安全,目送着我离去。

    今年回老家,还是那一小时的车程,跨过几座村庄和几条河流,经过外婆家,门窗锈迹斑斑,一切早已破败。没有迎接我的声音,也没有了目送我的背影。

    倘若能再回到一次那漆黑的厨房前多好,干柴放进灶里噼里啪啦的响,烟火气萦绕着整个小屋。她烧着菜,我给她讲天南海北的故事,再长长的叫一声外婆。(编辑 李玥)

【责任编辑: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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