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新闻频道
APP下载

我累点,你们就可以轻松点

发布时间:2017-07-09 21:23 来源:中青在线 苏州大学 张梦

  “爸,我找到实习了,每个月工资2000元,我坚持做那么半年,就可以把第一年研究生学费凑齐了,你不要太辛苦啊!”

  “嗯,闺女,能做就做,不要太勉强自己,你放心,你爸我干劲十足,供你读完研究生是没得问题的……”

  (一)

  每一次和爸妈通完电话,身在异乡的我总是噙满泪水,情不自禁地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出远门时的场景:爸妈站在路边翘首望着我和哥哥,哥哥背着我的书包,我拖着行李箱,在乡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僻静的村庄。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爸妈,在哥哥的护送下来到苏州这座充满温情的德善之城。

  高考结束,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我一边签收邮件,一边向厨房高声喊着“妈,我被苏大文学院录取了!”妈妈赶忙从灶旁起身,看着我手里红艳艳的信封,脸上的笑容比我还灿烂,“闺女,好样的,妈给你加个菜啊!”

  被第一志愿第一专业录取是让我满足和庆幸的事情。喜讯不胫而走,村上的人见到爸妈就夸我,还成为教育孩子们好好学习的典范。一连好几天,我都沉浸在十年寒窗苦,今朝熬出头的喜悦中,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爸妈深深蹙起的眉头。

  “闺女考上大学了,下个月二十六号就报到了,学费要尽快准备好啊!”

  “知道了。”爸爸见我来了,小声应答妈妈,还使了个眼色给妈妈,之后赶忙叫我去盛饭。

  爸爸说,我是村上第一个大学生,还是211,能有出息读出一条出人头地的路,真是光宗耀祖,父母都为我骄傲。

  (二)

  说起光宗耀祖,其实并不夸大。我没有见过祖父母,听妈妈说,家里三代贫农,出生清白的很。我的爸妈都是五十年代出生的,由于时代的局限,爸妈豆大的字不识几个,但是将我哥哥培养成大专生,也供我上学一直到现在。门口和爸妈同辈的邻居也有高中文化的,但孩子有的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了,有的女孩子没到二十岁就找婆家嫁

  了,真正是没有一个像我这样一直好好读书,把书读得好的。我能够一直认真学习,是因为妈妈心里的信念——读书好,就是知识分子口中所讲的“知识改变命运”。妈妈时常懊悔:“当年五毛钱报名费我都没有上过学,要是能进一天学校门,我和你爸也不至于几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来刨园子。”或许是这份遗憾,让妈妈下定决心就算砸锅卖铁都要供我上学,上学让我不留遗憾。

  由于我没有上幼儿园,在小学一年级刚开始的时候,我完全不能适应班级授课的方式,顽皮得让老师头疼。期中考试才57分,老师让我请家长去办公室坐坐。妈妈从学校回来,和颜悦色地问我:“作业做好没?”

  “做好了。”

  “拿来给我看看。”

  我乖乖地把作业本拿过去。

  “把书也拿过来。”

  “你看你这字写的,和爬爬虫呢,去重写。什么时候写得和书上的字一样整齐漂亮,什么时候再来吃晚饭。”

  我那时候不知道妈妈不识字,但我清楚妈妈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我只有耐下性子安静地做个好学生,一笔一划地抄写词语。一遍,不行,重写;两遍,还是不行,再重写;三遍,还可以,先来吃饭吧。厨房的白炽灯上裹着厚厚的油灰,昏暗的灯光下我如狼似虎地吞咽着妈妈做得晚饭。等我吃完,妈妈才开始动筷子。我刚想去看电视,妈妈叫住我:“你现在不学习,等老了就来不及了,时光不等人,以后老了别后悔。”

  “嗯,知道了。”我嘴上应承着,妈妈的话早已一耳朵进,另一耳朵出了。但是,从那晚之后,妈妈每天做完农活都要用书本来对比检查我的作业,我想糊弄是不可能的,被迫认真写功课。我的学习态度端正以后,成绩提高很快,这和妈妈让我养成向优秀范本学习的习惯是分不开的。

  (三)

  帮爸爸盛饭时,我才恍然大悟般意识到,考上了不一定就能上,这学费虽然不是天文数字,但是对我们家来说,不容易。

  初中那时候,我对爸爸抽烟这件事很反感。和爸爸去地里干农活,不到中午,就能连着抽半包烟。回到家里,吃饭前也要抽上一根,原本拥挤的空间就被烟味包围,空气里的毒气熏得我难受。喝了一杯酒,爸爸叫我去盛饭,我任性地说:“你吃了半天烟还没饱吗?”

  妈妈赶紧说:“你这孩子,你爸让你去就快去。”

  “他自己没有手还是没有脚啊?”说完,我就气鼓鼓地去上学了。

  晚上放学回家,爸爸还没下班,妈妈对我说:“咱们家刚开始的时候连一块砖一片瓦都没有,二十几年来把你哥哥培养成人,现在轮到你了,况且不说你成不成才,你还没到十八岁,就这样对你爸,也太狠了吧?!”

  “我讨厌别人抽烟。”

  “你知道你爸多大就挑起生活的担子了吗?你奶奶死得早,你爸十四岁就没有妈妈了,你老爹又偏心你大伯,你爸和你姑姑就完全没有人问,兄妹俩土搭房子过日子。你爸十几岁自己也是个孩子,就要照顾小他六岁的妹妹,那年头场面上哪能少得了烟啊?你这孩子,让你现在一个人生活,你说你能撑多久?你要体谅你爸爸。”

  “我才不像你,喜欢一个人都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才这样一直惯着他。吸二手烟是对人体有害的。”

  “闺女,你错了,我没有惯着谁。你爸辛辛苦苦地挣钱是为了什么?你想过没有?家里里外上下就靠你爸,他上晚班夜里十一点到家,第二天天没亮就去地里砍菜,五点半就挑一百多斤的担子去菜场,小白菜八毛钱一斤,你看能卖多少钱,不谈菜好不好卖,光是从地里挑到菜场就要走半小时,这二里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啊,你想你爸爸晚上在化肥厂装了一夜货,推了八个小时的小车子,到家就睡四个小时的觉,他这么拼是为了买几包烟吗?”

  “爸爸那么拼命,也没看到家里堆着金山、银山嘛!”

  “你就是我们的宝贝啊。我们不识字,只能卖苦力,挣血汗钱,但钱花在你身上,让你读书,你以后就不会像我们这么累了。”

  (四)

  现在回想起,青春期的我是多么不像话。

  我端着为爸爸盛的饭,坐在饭桌旁的爸爸,与三年前我没上高中

  时的模样相差甚远。人过了五十真得就老许多,而五十五岁更是一道分水岭。

  “爸,我不想念书了。现在大学毕业不包分配工作,四年读了还是和现在高中毕业一样,工作要自己找,那还不如现在去上班,积累工作经验……” “瞎说,考上哪有不给你上的道理。闺女你放心,这大学四年,我们还能背你读完,保证供你读到毕业。”

  “可是,四年也要好几万啊,你们都快六十的人了,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很辛苦,我不愿看着你们因为我要上学而加快变老的速度。谁让你们要生下我呢?一个孩子也不用像现在这么累啊!”

  “傻丫头,你爸我做梦都想养个闺女,以后做酒坛子,老天让我们梦想成真,如愿以偿,为了你什么都谈不上累。我们看到你成人成才,就更有动力去做工,去卖菜,去捡塑料瓶……你好好学,钱不是问题。”

  爸爸说着,还摆摆手,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的目光又不自觉地定格在爸爸残缺的大拇指上。

  (五)

  爸爸年轻时在砖瓦厂搬砖头,烧毛坯。我小时候常常跟着爸爸去窑厂码砖头。我力气大,活泼好动,干起活来像个小大人,厂里叔叔阿姨都喊我假小子。那时候,只觉得好玩,从未想过爸爸十几年都干同样的活是什么滋味。周末坐在爸爸二八大杠自行车上和他一起去上班的日子是愉快美好的。每一次下班回家,爸爸都会买一打娃哈哈犒劳我,我手舞足蹈地唱着“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做了一天的活,我还总嚷着爸爸带我去看露天电影。打场的空地上放着铁道游击队,我人小站在人群里只能看到村民的虎背和熊腰。这时候,我的大英雄就把我高高举起,坐在他的肩膀上。一场电影,就这样坐在爸爸的肩头,视野一片开阔。看完后,我喜滋滋地要吃棉花糖,爸爸总是满足我,就这样,夜幕中,我抓着爸爸的手指回家。

  “妈妈,为什么爸爸的右手大拇指那么短?”

  “你刚出生的时候夜里不爱睡觉,家里没有老人来带孩子,你爸白天上班,晚上回来换我来带你。有一夜你发高烧,外边又下大雨,

  把你爸和我都急死了。你爸用酒给你擦了好几遍身子,一夜都没合眼,雨不下了赶紧带你去诊所,到凌晨才退烧。你爸早上又去窑厂上班,眯个眼功夫,大拇指被砖头压断了。”

  “搬砖头这么危险啊,那我以后不去了。”

  说完,我就回书桌上写作业了。在那天的日记里,我写着“我要好好学习,将来挣大钱,帮爸爸把手指接上。”从此,周末窑厂再也没有我的身影,我安静地坐在家里学习。

  (六)

  “爸,妈,十几年过来了,你们一直为我这么拼命地挣钱,现在我已经十八岁了,这学费我自己去挣,挣得了就上,挣不够就不上。”说完,我就骑着自行车出门找工作了。

  “哎,闺女,你回来!回来!”任凭爸妈怎么叫我,我都没回头,我打定主意要靠自己来挣学费。骑了四十几分钟,来到镇上,路边许多商家,我专挑饭店,一问店家,要么不招暑假工,要么已经招满了,好不容易有一家饭店招人,可是只招男生来传菜。我灵机一动,到理发店剃了光头,这样的外形一般人认不出我是女孩。就这样,我开始挣学费了。男生的活真是累人,我虽然在女生中算得上力气大的,但和男生比,还是有明显的差距。第一天跑了两桌菜就把我累得腰酸背痛,但下班拿到钱时,所有的劳累都不算什么,睡一觉就可以缓解。钱,挣起来不容易,花起来没什么难的。给自己买了个行李箱,一天的血汗钱就没了。回到家,爸妈看到我剃着光头,浑身烟味酒味,担心极了,问我出什么事了。我就和盘托出,爸爸当即板起了脸,“你给我好好在家待着,你爸还没死,还供得起你上学。”说完爸爸就拿着一个小本子和我的录取通知书走出去了。

  “妈妈,爸爸去哪儿啊?”

  “找大队书记。”

  “那爸爸手里的小本子是什么呢?”

  “户口本和房产证。”

  “拿我的录取通知书要干嘛呢?”

  “给你贷款上学啊。”

  为了上学竟然要抵押最后的家当——两间瓦房,爸妈真是拼了。

  (七)

  现如今,我本科四年也快毕业了,家里老房子还在,爸妈却更老了,该拼命的人是我了。在国家政策的关怀以及学校人性化的照顾下,助学金缓解了经济上的压力,一部分作为我的生活费,另一部分用来贴补家用。细想这几年的大学生活,我刚入学不久就在教辅机构做兼职老师,也参与多个团队的市场营销工作,不时地去发传单,传单内容有教辅机构,留学机构,药展、汽车展,也做过服务员,传菜,上菜,收菜……甚至变相地“卖血”,这些社会经验足足充斥着我除了上课和社团活动的所有课余时间,这么努力地挣钱,最后落下了成绩,这始终是我的遗憾,我唯有在研究生阶段来弥补,有遗憾但我不后悔,因为我拼命挣够了学费,爸妈就可以轻松点了,而且这种遗憾会成为鞭策我的动力,我知道爸妈期许的眼光不可辜负。

【责任编辑:赵建琳】
相关文章
猜你喜欢
    热点新闻更多>>
    图片阅读更多>>
    热图
    青秀H5
    1/3
    新闻排行榜
    网评
    今日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