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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有农村学生因为那一页纸在路上辗转丢失,错过了大学报到,所以,每当邮递员骑车路过,他都要追上去百般询问——

父辈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发布时间:2017-07-07 05:28 来源:中青在线 

视觉中国供图

|我父亲|

始终不知道1977年考了多少分

石榴

    后来我上学、高考,父亲尽可能提供了一切条件。我的录取通知书在入学报到时被校方收走,好在他事先复印了一份留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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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才知道,有一种录取通知书是贴在墙上的。我父亲的就是。

    其实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以为那是张A4尺寸的白纸,说“忘记扔到哪儿去了”。但在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下,他向老同学求证,才知并没有那样一张通知。

    真正的通知寄到了他所在的发电厂,确实是一张白纸,上面有40多个名字。工厂誊在红纸上,在门口张榜公布,红彤彤的,带着金榜题名的喜悦。

    1980年夏,父亲成为一名电大学生。此前一年,中国出现了广播电视大学。电大在高等教育中是个特殊系统。父亲和同学大都是被普通高校拒之门外的高考落榜生。

    40年前,父亲参加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他是570万名考生之一,每29个人中,有一人被录取,他不幸成了分母中的一员。次年又考了一次,仍属于分母。

    许多人告诉我,父亲曾是一名好学生。他在电大的辅导员称他是“常胜将军”——多数学生都会挂科重考,而他没有。母亲保留了他的作业本,它们工整得像艺术品。几次搬家都没舍得扔掉。

    父亲是被“文化大革命”影响的一代人,不过他似乎不愿意将高考失利归咎于谁,可能当时每个同龄人的遭遇都大同小异。他的两年高中只有一个学期安排了课程,而真正的上课时间只有一个多月。

    高中生活主要包括军训、学工、学农以及在校办工厂做工。1977年恢复高考的决定非常突然,消息在秋季公之于众,考试则在冬季。父亲谈不上什么准备,只是复习了以前的中学教科书。

    那年高考并未公布成绩,他始终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那时他甚至对大学也没有明确概念。

    他只是崇拜知识分子。中国科学家中的“三钱”——钱学森、钱伟长、钱三强,是那个时代的偶像,另一位广为人知的是数学家华罗庚。父亲读中学时,陈景润的研究对“哥德巴赫猜想”具有重大贡献,成为全民的偶像。

    第二年备考,父亲买了参考资料,是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从初中开始补起。这是仅有的“辅导老师”。他和几个同学在一处空房里学习。当时他在石油公司做合同工,每天晚上7点多钟到家,学到深夜。

    那套丛书20多元,相当于一个月工资。据他回忆,当时新华书店一进货就被抢光,托关系才能买到。出于好奇,我检索了这套丛书,才知它居然发行了7395万册。那些书页间想必寄托着许多中国家庭的梦想。

    父亲的第二次高考仍然失利。他记得很清楚,数学只考了13分,化学则是他所在系统考生中的第一名,74分。总分比本科线低13分,能读专科学校,但他放弃了。

    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放弃读专科,毕竟专科生当时也是天之骄子。但他解释说,自己当时已在城里做合同工了,这份工作来之不易。爷爷去找知青办,在楼道里睡了一晚上,求见负责人,一夜之间白了头。

    因此,他的高考没有多大压力,每天仍在上班,并给家中4个弟弟妹妹做饭。唯一的优待是高考前请了一周假。

    1979年2月,父亲通过招工进入电厂,然后参加了电大的招考。这一次被录取,他能带工资上学,并计算工龄,全家人都很高兴。

    电大属于专科,毕业后他直接去了当时设在保定的华北电力学院,相当于保送读了本科。这一次,依然没有录取通知书。

    很难说清知识能否改变命运,但在父亲身上,确定无疑的是,知识改变了“身份”。他原本属于工人,电大毕业后就成了“干部”,工资比同期招工的工人高出一截。

    后来我上学、高考,他尽可能提供了一切保障条件。我的录取通知书在入学报到时被校方收走,好在他事先复印了一份留作纪念。直到现在,他每年仍然很关注高考。令他感慨的是,在40年前,高考并不是唯一的路,而后来,高考越来越像是独木桥了。

    他插队时做过中学老师、农民,后来做过工人、高级工程师,在所有职业里,他最喜欢老师这个职业。他期待我做一名老师,可惜未能如愿。

    这也是与他那个年代不同的:每一代父母都会为子女的前途殚精竭虑,甚至为了一个机会一夜白头,但今天的子女倾向于自主选择道路。

|我妈妈|

填报志愿时内心是崩溃的

郭子轩

    30年后,2017年高考之际,当考生们在考场上拼搏厮杀的时候,我对妈妈进行了一场采访,看看想成为作家的一个心理教师,为何报考了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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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盛夏,我参加了高考填报了志愿,之后在已经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正式成为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的一名学生,而我的妈妈从此多了一个身份——我的大学姐。

    30年前的1987年,妈妈进入了天津师大历史文化学院,可她从小就告诉我,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30年后,2017年高考之际,当考生们在考场上拼搏厮杀的时候,我对妈妈进行了一场采访,看看想成为作家的一个心理教师为何报考了历史系。

    1980年代,对于想留在天津的学生来说,大学的选择非常简单:南开大学或者天津师大。当时,像南开大学这样的全国重点大学,毕业分配是面向全国的。而我妈妈作为父母最小的女儿,姥姥是非常希望她能留在天津工作的,所以妈妈选择了天津师大。

    妈妈属于那种特别乖的学生,实力很强,所以考前也没什么压力。妈妈早就找到了前一年的报考指南,选定了中文系的新闻专业,妈妈当时认为,新闻专业是距离作家最近的路。妈妈胸有成竹地结束了高考,准备填报志愿。

    然而,当她翻到报考资料上那个熟悉的位置时,脸色都变了——应该出现的专业,不见了。

    之后就是疯狂地打听、咨询。原来新闻专业偶数年招生,1987年不招生。那一刻我相信妈妈的心是崩溃的,原本一切尽在掌握,顷刻间化为乌有。姥姥让妈妈填报中文系别的专业——以后当语文老师,继承姥姥的衣钵,这也是姥姥所希望的。

    年少的妈妈“万念俱灰”,对填报志愿已经无所谓了,当报名表交到了班主任手里——那是一位全市闻名的历史老师,问她:为什么报中文系呢?当语文老师多累啊,去学历史吧!你以后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历史老师……不知道是心不在焉还是崇拜老师,妈妈顺手就填了历史系。

    晚上姥姥知道女儿的决定后震怒了!说学中文以后还能向作家转型,学历史就“什么都不可能了”!妈妈如梦初醒,想去招生办修改志愿,可人家说,不确定,试试看吧!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是妈妈最紧张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最终,录取通知书到了,毫无惊喜地被历史系录取。消沉过后,妈妈开始接受现实,在那个暑假默默努力,为了自己的命运开始拼搏。

    两年后,她建立历史系第一个文学社。

    7年后,她被视为天津高中历史教学升起的新星。

    11年后,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

    12年后,她最后带的两届文科班,历史课成绩在天津排名第一。

    13年后,她成为全职的心理教师。

    20年后,她已经是圈内外知名的心理教师。

    28年后,她和她的儿子——我,合作出了第一本书。

    30年后,她已经是21本著作的作者,在很多报刊上展现自己的文采。

    现在谁又敢说她不是一名作家,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呢?当初选择志愿固然重要,但只要你坚持自己的梦想,不懈努力,虽然出发的起始点不同,但殊途同归。

    高考结果,其实只是表明一个阶段性的成果,历史系和中文系,当初如此纠结,但绝对没有什么“不可能”,正是妈妈的经历,让我知道了今后的路如何前行。

    妈妈高考的故事早就结束了,但又有千千万万个故事正在进行,每一个故事都是一颗晨星,我们共同建造了美丽的星空,在星空下,是我们永远前行的征程。

|我父亲|

 成年的第一场馈赠

韦祎

    17岁的我,在父亲47岁时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母,像比我本人还要开心。和家人分享这一刻的喜悦,不仅是人生轨迹的改变,也是对父母最好的不辜负。我甚至开始想象,在我的中年,我的孩子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将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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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1988年一个炎热的午后,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在楼下叫着父亲的名字。我的父亲坐在楼梯的扶手上一溜烟儿就滑到一楼了。父亲拿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现在所有的回忆,只浓缩成了那一刻的幸福,在心中挥之不去。

    26年后,一样的火红骄阳,一样的绿意葱茏。17岁的我,在父亲47岁时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母像比我本人还要开心。和家人分享这一刻的喜悦,不仅是人生轨迹的改变,也是对父母最好的不辜负。我甚至开始想象,在我的中年,我的孩子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将会作何感想。

    1987年的夏天,父亲参加了人生第一次高考。那时,他在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县(现为兖州区)的一个中学上学。走出宿舍,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因为名额有限,还要通过一次考试的筛选。和他一起参加高考的,都是爷爷奶奶所在工厂的子女,他的世界就是一个只有工厂的小世界。虽然通过了筛选,高考还是失败了。

    第二年,父亲转学到县里,参加了人生第二次高考。其实老爸并不觉得自己是块读书的材料,他只想做个运动员。若是这次也失败,就再也不考了。在父亲的记忆里,人生所有的磨砺,最简单的一桩,便是高考。

    他收到了山东交通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学习机械制造。他下过车间实习,学过物理、机械等专业理论。做了校学生会副主席,体育部部长,学校里上千人的体育赛事,都交他操办。那是老爸最无忧无虑地做着体育梦的日子,也是我心目中老爸最初的模样。

    时光荏苒,父亲毕业了,被分配到山东省济宁市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经常外派出差,跑全国机械的各种会议。如果没参加高考,父亲也许永远走不出那个小镇,也许就子承父业,一辈子衣食无忧,也不会遇到愿意和他这个“三无”青年结婚的母亲。

    在姥姥家的相册里,我看到了坐在炕上的父亲和他怀抱里的我。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小小出租屋里,窄窄的空间就是门口到床炕的距离。生活的苦难,在父母那总是鲜少被提及,以至于让我以为衣食无忧是理所当然。

    2002年,国企改制波及到了父亲的单位,父亲乘着这个浪头“下海”经商。也许老爸是个天生热爱自由的人,下此决心并不困难。自此,家里有一年之内分文不入的日子,后来不知何时,经济状况越来越好。

    现在,父亲在济南、大连与几位公司合伙人做电缆、互感器相关的生意,一直没离开大学的“老本行”。母亲也退休在家,研究起了她的厨房小天地。前两天父亲节,我给老爸打了个电话。儿时的我,总是等待忙碌的父母回家,上大学后,父母变成了等我回家的人。而此刻,我正在武汉,复习大学最后两门课程的期终考试。

    6月的校园,蔓延着毕业的气息,朋友圈里每天都有各种新鲜的毕业照出炉,毕业证、学位证、纪念册满天飞。我站在毕业的三岔路口,迷茫与坚持共存着,在考研的路上反而坦荡了。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不得不让人追忆最初的那一张录取通知书。

    我们一家三口参加过的高考,也许是我们人生中第一场狭路相逢的最公平的事,也许可以把它当成人们成年的第一场馈赠。而这样的公平,在中国已经持续了40年。面对5000年的文化长河,40年不过回眸一瞬,高考却已经印刻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共同织就着我们美好酸涩的人生。

|我舅舅|

人生在此加速转弯

陈婧

    我和舅舅都是在满17周岁这一年,踏进了大学的校门。不同的是,我身边都是年龄相仿的同学,而舅舅则是班上少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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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的墙上,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里,我找到了我的舅舅。那是一张1982届毕业生的照片。

    舅舅就是传说中恢复高考后“首届毕业生”中的一员,因此他们的毕业照被载入校史,挂在了图书馆里。

    2006年高考过后,时隔28年,我和舅舅成了校友。

    我和舅舅都是在满17周岁这一年,踏进了大学的校门。不同的是,我身边都是年龄相仿的同学,而舅舅则是班上少数的“少年”。

    舅舅告诉我,他们班上有位同学从农村考来,入校时已31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去食堂打饭时,老是被打饭师傅呵斥:“民工去那边排队!”而班上另一位同学还不满15岁,稚气未脱,到图书馆借书,被工作人员扣了借书证,教育道:“叫你哥来领!小孩子要诚实,以后再也不能冒充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舅舅是幸运的。高三毕业,刚好赶上恢复高考的第二年(1977级、1978级毕业生都在1982年毕业,因此同算1982届),在教室里度过少年时光,单纯而未经磨难。相比之下,1977级、1978级这两拨考生中的大多数,都是经历过“上山下乡”的群体,历经艰辛还能重新迈进知识的殿堂,殊为不易。

    当时录取率极低,中榜者无疑都是命运的宠儿。对录取通知书望眼欲穿的莘莘学子,可能根本想不到,人生真的在此加速转弯了。有些故事现在讲起来,简直就是“段子”。

    舅舅说:有一同学正在田间劳作,邮递员送来通知书。拆开一看,会计专业,他兴奋地对父母说:“以后大队会计的位子是我的喽!”现在,这位同学是国内某上市公司的老总。

    还有舅舅自己写的一段:“我的志愿是中文或新闻专业。不想被录取到财经学院经贸系。我一想,那不就是打算盘么,没意思,不去!父母急了,请来班主任做工作,从国家拨乱反正后的发展趋势,到财经专业的后发优势,以及个人的规划前景……谈了3天,我才勉强同意。现在回眸,当初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原来,舅舅当初也有和我一样的志向,哈哈。

    后来的故事就是,随着国家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大潮的袭来,那一届学经贸的毕业生,可想而知地“身价倍增”。

    不同于那时候毕业生的“金贵”。如今大学生找工作不易,“史上最难就业季”的名号从我本科一直唱响到了研究生毕业。2013年研三下学期,在大学的露天体育场里,穿着高跟鞋和正装,挨冻排队投简历的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大学文凭对于一些学生来说,已经没有了当年“点石成金”,实现人生大逆转的魔力了。

    前一阵子,在北京的一个智库,我听了一场《纽约时报》专栏作家、三度普利策奖得主汤马斯·佛里曼的讲座。此人被称为“趋势大师”,在全球化刚有苗头的时候,他就写下了《地球是平的》一书。

    现在,佛里曼的最新预测是:“‘上四年大学,然后在未来30年里去花费这些知识’的时代已经结束。如果你想成为终身员工,必须是一名终身学习者。这意味着:有更多的压力在你身上,自我激励学习和继续学习成为最重要的生活技能。”

    可见,恢复高考40年以后,知识依然是力量,而且以一种更急迫的姿势催着我们将它“吸收”进去。可以说,终生学习已经成为一种时下的“刚需”——正因如此,写下此文3天后,我将站上人生中第二个硕士学位的授予台上。我想,如果不愿被淘汰,我们这一代人为学习所付出的努力,注定不会比“首届毕业生”来得轻松。

|我老妈|

小姨在山下喊:四姐,你考上了!

惠滢

    语文老师每天在小黑板上抄一首诗让学生背——老妈到现在还能流利地背诵很多,这些诗后来又成了我儿时背诵的经典。在老妈复读的那年,学习氛围浓厚起来。现在成绩优异的人被称为“学霸”,但老妈差不多变成“学呆”了,着了魔似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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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老妈正被漫山遍野的水果香气包围着——高考完的第二天,她就去了二姨工作的园艺场,吃着水果读闲书,等待考试结果的到来。

    那是1980年的夏天,小姨高举着录取通知书在山下喊:“四姐,你考上了,考上了……”小姨激动的声音飘荡在山谷里,一遍一遍地被大山重复着,整个园艺场的人都听到了。

    那是恢复高考的第四年,能考上大学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老妈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用5个月的时间扭转了自己的命运,否则就要去工厂了。

    刚刚恢复高考的两年,在那个鲁东南的小县城里,求学的氛围不是很浓,在老妈1979年第一次参加高考时,跟大多数同学一样没怎么用功,差了4分落榜。

    然而阴差阳错,老妈错过了招工的报名时间,只能等来年。这时,一向鼓励孩子学习的姥爷发话了:“你在家闲着还不如去复习,再考一年试试。”

    姥爷出生在旧社会,识字全靠自学,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后来上了延安抗大,一点点慢慢积累知识。一过完年,姥姥就陪着老妈去中学找老师了。只有5个月就要高考,老师不太想收下她。所幸校长听了老妈的来意后,简单问了几句就让她进班了。

    在迎春花开放时,老妈进了重点班。老师认为老妈是来“打酱油”的,安排在了最边上的位置,平时也不怎么提问。第一次模拟考试,她只考到30多名。知道了差距,老妈开始发奋学习了,下了晚自习还要再学1小时。

    那短短的5个月里,老妈简直成了背书机器。从家到学校大概有20分钟路程,她走路、吃饭都在背题。为了节省时间,她中午就在食堂凑合,买两分钱的豆沫菜吃。96岁的姥姥现在还记得老妈睡前披着衣服在床上背题的样子,放假时谁叫她去玩也不肯。

    为了鼓励她,姥爷把自己唯一的一块手表送给了她。这个少女形成了强大的生物钟,早上不用父母叫,到点就去上学了。

    当时,语文老师每天在小黑板上抄一首诗让学生背——老妈到现在还能流利地背诵很多,这些诗后来又成了我儿时背诵的经典。

    在老妈复读的那年,学习氛围浓厚起来。现在成绩优异的人被称为“学霸”,但老妈差不多变成“学呆”了,着了魔似的学习。

    比她更发奋和辛苦的,恐怕就数农村同学了。班里的前几名都是他们,考上大学的也是农村同学居多。学校每周放一次假,农村同学回来时得带一周的干粮。天气热的时候,要晾在宿舍绳子上,防止煎饼长毛。如果不幸长毛了,他们把毛拍掉,或放到水龙头下冲一冲再晒干,就着咸菜接着吃。

    上学路上,老妈时常眺望着路两边正在疯长的麦田,起风时麦浪滚滚,舒缓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后来每模拟考试一次,老妈的成绩就能提前几名。那个年代,需要通过“预选”才能参加高考,石榴开花的时候,老妈通过了预选。

    然而她不敢放松,做梦也在背题,直到交上最后一张考卷的那一刻——老妈形容当时的感觉“轻快得找不着北了”。

    这只是她人生路上的第一关,却让年少的她明白,很多事情,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会,但是只要下了功夫就能学会。从那以后,老妈学什么都不发愁。

    距离她高考结束已经37年,当年的园艺场早已不复存在,但她仍怀念那时山上凉爽的风和飘香的水果,以及众人羡慕的眼神。

|我爸爸|

那个信封奶奶收藏了一辈子

沈杰群

    爸爸的高考情结颇为特别。从我小学六年级起,每一年高考前夕,他定会拉我去家乡的考点散步,看一看空空的桌椅、严肃的标语,想象即将在此启程的少年。这个小小的仪式,止于我最后踏进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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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年前,奶奶因病去世。爸爸整理遗物时,在衣柜深处发现一个小铁盒,里头一个陈旧的信封最显眼。看到信封正面的字和邮票,爸爸眼泪就冲出来了——那是他1980年高考录取通知书的信封。

    奶奶竟然收藏了一辈子,永远纪念那一年,那一天。

    “如果不是高考, 可能我就留在小镇上卖烧饼了。”感激命运眷顾,总是爸爸回忆的开场白。

    1980年7月底,爸爸得知高考分数。考得还不错,在当地重点高中排第3名。“我们小镇学生搞不清楚大专和本科的区别,只知道一门心思考上就有铁饭碗,老师说什么我们听什么”。

    老师让爸爸报某名牌大学数学系。这一次,爸爸倒是遵从自我内心,执意填报医科大学。他一个高中好哥们儿因患白血病,终日痛苦不堪,高考那年就离开了人间。爸爸隐约感觉,或许成为医生,才是他读大学最值得的意义。

    若说高考是漫长“渡劫”,那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才是完美的收剑回鞘:主角光环加身,手刃最后一个大魔王。

    不知为何,刚填完志愿,亲戚们都比爸爸自信,个个稳操胜券,好像真正经历高考的人是他们一样。大家族提前办起庆功宴,七大姑八大姨轮流请爸爸吃饭。亲戚们一脸灿烂,夸赞这个瘦成麻杆儿的小伙子是“沈家第一个高材生”。

    连续饕餮,导致爸爸消化不良拉肚子。同时,爸爸踏进亲戚家门也越发心虚:“万一没录取怎么办?我岂不是白吃白喝这些天?”

    爸爸开始失眠,彻夜惦记一纸通知书,胡思乱想着,也许明天通知书就来,又也许永远不来呢?好不容易睡去,又恍惚梦到通知书砸到脸上,猛然惊醒,一切了无痕迹。

    爸爸焦虑过度,家人也染上相同情绪。他哥哥到学校打听,老师每次宽慰的话都相同:“这个分数能考上,耐心等待吧。”

    爷爷假装若无其事:“分数这么高,担心什么!”一转身却溜去邮局查阅信件。

    陆续几家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喜讯如子弹一般射向爸爸的小心脏,羡慕,不安。他听说前两年,曾有农村学生因为通知书在路上辗转丢失,错过了大学报到。每当邮递员骑车路过,爸爸都要追上去百般询问。

    当小镇的邮递员和邮局快被爸爸一家“折磨”崩溃时,好事总算翩然而至。

    1980年9月初的早晨,天气炎热,爸爸正在睡觉。可爱的邮递员送上录取通知书。信是爷爷拆的,信封不大,里面是一张铅字打印纸。爷爷摇醒儿子,大吼大叫“你考上啦”!奶奶奔到街上,遇到熟人就炫耀一遍。“新闻发布会”完毕,爷爷奶奶拉上爸爸,邀请老师和亲友吃家宴。

    在喜悦浪潮里,爸爸出奇地平静。时隔37年,爸爸能清晰地忆起等待的焦灼、亲友的骄傲,却回想不起圆梦日一丁半点的自我感受。最深的印象,是奶奶藏宝似的收起通知书,夜半时,老两口还兴奋地聊着儿子……于他,高考是崇高的,而录取,是给自己和全家一个水到渠成的交代。

    三四天后,爸爸便去省城报到。大学同学说,他的志愿很“浪费”——成绩高出录取线30多分。可人生又岂是值与不值能简单衡量的?爸爸如愿成为医生,悬壶济世。2010年,距离他高考30年后,他的女儿也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爸爸的高考情结颇为特别。从我小学六年级起,每一年高考前夕,他定会拉我去家乡的考点散步,看一看空空的桌椅、严肃的标语,想象即将在此启程的少年。这个小小的仪式,止于我最后踏进考场。

    “我的高考情结延续至今,高考改变命运,让我感到激动且敬畏。”说这话时,爸爸的目光却并无波澜。但刹那间,我仿佛和1980年9月那个清晨的平静少年相遇。

【责任编辑:贾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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