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是不是以重武轻德开端的？

　　司马迁写《史记》不是简单地记录史实，而是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目的是把前人的经验、教训传递给后人。“五帝本纪”是《史记》的开篇之作；黄帝本纪，位列“五帝本纪”之首。黄帝作为《史记》的开篇第一人，在司马迁笔下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中国人是炎黄子孙。按照一般的说法，炎帝，也就是神农氏，发明耒耜，使当时的农业推进到了新的阶段；遍尝百草，以身试毒，发明了中草药。黄帝，也就是轩辕，通过战争击败了炎帝，取得了天下。说到这里，我们或许会有疑问：黄帝为什么要对德泽后世的神农发动战争呢？中华文明是以重武轻德而发端的吗？

　　司马迁在《史记》中，通过对史料的裁剪，巧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

　　首先，轩辕黄帝并没有与德泽后世、遍尝百草的神农打过仗。“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这就交代了轩辕所处时代的背景。《史记三家注》说，“世衰，谓神农氏后代子孙道德衰薄”。这就是说，轩辕与尝百草的神农并不在同一个时代，而是生活在尝百草的神农的后代子孙执政时期。神农、炎帝并不是某一个人的专有名称，而是相当于后世一个朝代的国号。尝百草的神农相当于开国之君，轩辕所处时代的神农则相当于末代君主。

　　其次，末代神农德行衰薄、治国无方，执政合法性已经动摇。“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诸侯混战，生灵涂炭，本就是末代神农德行衰薄导致的，更可悲的是他也没有能力平定。“暴虐百姓”这四个字，特别值得注意。末代神农的德衰，可能有很多种表现，比如他本人荒淫、懒惰、自负等，但是司马迁没提这些，只提了“暴虐百姓”。在中国文化的价值观中，一贯强调“民惟邦本”“天之立君，为万民也”，也就是将老百姓的生活幸福视为执政合法性的根本来源。百姓被“暴虐”，就从根本上动摇了末代神农的执政合法性。可以设想，如果末代神农的执政合法性还存在的话，轩辕黄帝不就是靠暴力争夺天下的野心家了吗？一个野心家，还有资格做司马迁笔下的中华文明始祖吗？

　　最后，轩辕黄帝是为拯救百姓而卷入战争，最初的矛头也并非指向末代神农。在交待了前边的背景之后，司马迁写道，“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就是说在这种诸侯混战、生灵涂炭的情况下，轩辕才训练军队，以讨伐那些作乱的诸侯。“于是”“乃”“以”，这三个连接词，很值得玩味，透露出了司马迁为黄帝的战争行动正名的味道。“于是”，强调了黄帝的战争行动是在末代神农执政合法性丧失的情况下进行的，有正当的战争目的——拯救百姓。“乃”，强调了黄帝的战争行动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强调了黄帝的战争行动最初指向的对象是互相侵伐、暴虐百姓、扰乱秩序的那些诸侯，并不是末代神农本身。

　　至此，司马迁就告诉了我们：轩辕黄帝是为拯救百姓而被迫卷入战争，中华文明并非以重武轻德而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