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情书抵万金

　　所有南沙官兵都有这样的体验。第一个月的礁上生活，还有新鲜感。第二个月，新鲜感便渐渐淡化。第三个月以后的更长时间里，便被莫名的孤独和寂寞包围了。小礁上，只有巴掌大的地方，人就那么多，每天见到的都是熟面孔，潮涨潮落，阴晴圆缺，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有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几个人坐在一块，谁都无话可说，该说的话好象都说完了。大家大眼瞪小眼，呆坐在那里，一呆好长时间。不知谁觉得这场面挺滑稽，“卟哧”笑出声来，所有的人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便跟着笑起来，然后大笑而散。

　　南沙有几大怪，其中有一怪，就是“腿比脑袋快”说的是，长期封闭的礁上生活对官兵情绪和思维的影响。1994年6月，赤瓜礁来了一条一米多长、训练有素的大军犬，刚上礁时，十分威猛。可上礁两三个月后，声音沙哑了，不会叫了，傻了。趴在那里，成了一条“观赏狗”。逢生人，那眼神只会显出惊奇。最后，不得不让它下礁重新训练。

　　赤瓜礁军医邓世军上礁后碰见了四川老乡、副礁长程小松。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发现这位老乡说着说着话，突然走神了，突然“短路”了，他就朝着程小松的脑门上猛拍一掌；“想什么呢！”他说，这是“南沙短路”现象。可同样是这群官兵，听到警报后20几秒钟内能披挂停当跑上战位。

　　渴望交流，渴望慰藉，渴望获得外部信息，所以，每逢船来，大家莫不欣喜若狂。而船离礁时，又无不是全礁弟兄齐聚小码头，呼喊着，蹦跳着欢送，直到小船走了很远很远。

　　上东门礁的时候。我们听到一阵悠扬的口琴声。吹口琴的是东门礁副礁长罗保才。这天他收到了12封信，其中10封是女朋友写来的情书。

　　他这10封情书可不一般，每封里面还有三封信，他上礁4个月，共收到了40封或者100封以上的信。真可谓是“铺天盖地”。这100多封信，对于罗保才来说，可是太珍贵了。有人说，这是“情书抵万金”。

　　罗保才24岁，清瘦高挑的身材，1994年军校毕业分到了南沙。女朋友阮丹萍是他小学、初中、高中的同班同学。他很大方地给我们描述说：“她1米52，长头发，圆脸，大眼睛，戴眼镜，看上去比较温柔，但内心坚强。她好强。活跃，喜欢穿红色的衣裙。”同学给她的赠言这样形容她：“生为花之绚烂，死为秋叶静美。"在南沙，官兵同甘共苦，像亲哥们一样，幸福和安慰，从不独享。大家的信件，几乎是半公开的。罗保才随手拆了几封信给我们看。

　　信的内容，有情有义，从一个侧面，真实地记录了南沙官兵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也使我们更进一步理解永暑礁那两副对联的深层涵意：

　　征得罗保才本人同意，我们摘录了情书的部分内容，奉献给读者。

　　罗保才本该今年3月份下礁，由于需要，他还继续留在礁上执勤。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女朋友。她来信说：我“越来越明白了，爱上一个军人——一个守疆卫土的战士，将意味着什么。除了相思，除了离别，还有理解和支持，还有奉献和牺牲，我不是要和你做人类的高尚者吗？现在不是把考验放在眼前了吗？委屈了我们，却幸福了亿万人，这不是值得骄傲吗？”“保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去年的4月4日，我们在南昌火车站分手，直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年时间过去了。那天，我带着满脸泪水回到杭州，今天，你把这流泪的信纸寄来让我哭泣！”

　　“你可知道，我特意地练习左手吃饭，这样我们（文字暂缺）

　　（文字暂缺）道，我特意买了一个相机，策划着陶醉在西湖的春色中，留下浪漫的我们。”

　　“亲爱的，我怎么会舍得怪你呢？哪一位戍边卫士不盼与思念的人相聚呢？看到你吃不下饭，我连疼你都来不及，还会责备你吗？我也知道，你那迫不及待的心不会亚于我。但你执行的是军令，它威严而神圣，谁也不可侵犯，你守卫的是祖国领土，你让人民安心，让千家万户乐业；你履行的是一个光荣的职责，难道你的女朋友会不理解吗？”

　　罗保才说，女朋友的来信，他不急着看。他把信按日期排好先后次序，从前往后，耐住性子，一两天拆一封，慢慢地看完。然后再反复欣赏。

　　被称为永暑“情书大王”的气象助理工程师黄国华看情书的方式与罗保才不同。黄国华和女朋友约定，每天必须写一封信，并把他们之间的通信分了级：

　　“D级”、“X级”和“S级”。“D级”是女朋友姓的头一个字母，“D级”专写两人互相的思念，所以要先看。

　　“X级”是指未知数，里面出一些题目，答完后，结果要寄回。“S级”信，记述一些小事琐事有趣的事。为了能分出轻重缓急，他们把字母写在每封信的右下角落款处。而且约定，每10天才能拆一封信，里面装着10封信，按照在大陆时节奏读信。黄国华的信，往往要在信的结尾处加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所以，大家把他们的情书叫作“电视连续剧”。船一来，便有人喊，“黄国华，电视连续剧写完没有？”

　　黄国华矮个，眼镜后面有一对机智的大眼睛，胖乎乎的，长着一副愉快乐观的模样。他1988年毕业于青岛海洋大学。女朋友刁海兰是高中同班同学，广西师范大学毕业后，在梧州一个县中学当物理教师。战友们都非常羡慕这对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恋人。永暑礁至今流传着他们恋爱的浪漫故事。他说：“有的故事确有其事，有的故事纯属杜撰。”

　　1991年至1992年，他在永署礁出色地完成了气象观测任务。他就要和通信7年的恋人见面了。到达基地后的第2天，黄国华和女朋友被邀请到了湛江南疆宾馆永署厅。

　　一进门，这对恋人愣住了。里面贴着一副对联：“早结伉俪，白头偕老。”南沙守备部队陆岸基地的领导全部在此。

　　政委开玉台说：“今天我们没有通知黄国华、刁海兰。我们有一个特殊行动。南沙人的恋爱，‘悲剧结尾’的太多了，今天我们要看到喜剧结果，所以，我们要提前为黄刁二位举行婚礼。我们海军与蓝色有缘，你看刁海兰就为我们专门准备了‘蓝带’啤酒。各位举杯，为我们未来的新娘新郎千杯！”

　　刁海兰说：“我和黄国华是中学同学。他在南沙给我写的信中，几乎每次都要说到他的战友。他在信中说，他认识一些真正的男子汉。来，黄国华，我们给大家鞠躬！”

　　在场的人都感动得流出了眼泪。

　　四、南沙情结

　　南沙群岛的主要岛屿和礁群，整齐而有规律地呈北东一南西排列在112°一116°，一个经度之间，酷似一群大雁，在宽阔的南中国海游弋。他们依恋着这片富饶的海疆。

　　这里，既是“国”，也是“家”。在这里，大家仿佛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我们看到补给物资一运到，从将军到士兵，一块儿手抬肩扛，一块儿顶着酷热的太阳汗流侠背。透过满头灰土，一身水泥，我们看到肩上的军衔是中校、少校。一问，军官几乎个个是大学毕业。对一年四季的酷热，40℃多的地表温度；能腐蚀所有钢铁的高盐份海风；让人头脑“短路”的孤寂，战士们表述得十分平淡：“是有点热。”“有时有点想家。”我们下海归来，岸上摆着两盆淡水，给我们漱漱口，洗把脸。后来，我们知道，我们用的是军官那份水。在东门礁，一个战士写了一份《东门市开发规划》，他说，将来南沙开发，他要当“东门市”市长，用他的规划来建设东门礁。

　　在湛江，我们见到了思归南沙的王国维。他是华阳礁第一任指导员。他刚从军校学习回来。这是个不那么一往情深。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把狗放生”的故事。

　　他说：“在南沙，人和狗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当时的华阳礁有一条公狗“阿黄”，后来从永署送来了一条叫“赖皮”的母狗给阿黄作伴。不久，赖皮怀孕了。可是，由于狗咬人，上级领导下达了打狗的命令。王国维一见命令就急了。赖皮在永署有过出色表现，生过一窝精彩的小狗，其中有一条小狗，浑身雪白，煞是可爱，现在它又怀孕了，怎么能打死呢？他给永署发电报：“母狗怀孕，不忍下手！”在南沙这个特殊的地方，命令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这个电报无疑于争辩抗命。这是前所未有的。

　　永署回复电报：“无条件执行命令！"

　　这道命令下达后，大家知道赖皮在劫难逃了。命令不能违抗，可人狗情难了，颇让华阳礁官兵踌躇伤感。几经斟酌，他们商量出了一个办法：把赖皮放生。茫茫大海，汹涌波涛，何来生路！自我安慰罢了。

　　战士们找来了几块旧木板，给赖皮扎了个木排，上面用刮去汉字商标的铁皮桶装了5公斤淡水，一些食品。

　　“俗话说：狗通人性。”王国维缓缓地描述着：“赖皮好象已经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情。战士抱着它时，它哀嚎着，死活不肯上木排，那乞生的目光让大家不忍心看。”

　　“快去拿救生衣来！”王国维大声喊道。

　　一个战士赶快拿来两件破救生衣给赖皮兜上。“我们专门选择了放生的风向。那天是北风稍偏东，按风速计算，如果赖皮运气好，有可能在15个小时之后，在曾母暗沙一带登陆。”王国维说。

　　木排向南顺风飘去。

　　战士们都跑上了屋顶，大声喊，“赖皮！—”，“赖皮！—”

　　赖皮也久久望着礁堡，喑喑地叫着。

　　王国维抓过望远镜，一直看着木排在海上远远地消失。

　　上礁时难别亦难。礁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每个生灵，真是难舍难分。

　　南沙守备部队组建时，官兵都是自愿上礁的。每个人都知道上礁就意味着上前线，将面临着生死抉择，将面临着异常艰苦的生存条件。但这些汉子没有一个装熊。“我记得只有一个兵曾经退缩过，”张万华政委说，“我们同意他不上礁，回原部队。没几天这个兵给我来信，说回原部队后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他将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他请求我批准他上礁。”“这些兵太好了！”张万华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动情地夸自己的兵。他这样夸，将军这样夸，基地领导也这样夸；连队干部也这样夸。他们爱南沙爱得这么深，爱自己的兵爱得更深。这些，凝结成他们心中的南沙情结。

　　曹周年大校不能忘记1988年8月2日那庄严时刻。他作为南沙守备部队第一任主任，在激昂的《解放军进行曲》伴奏下，从海军副司令陈明山将军的手中，接过守备部队军旗。军旗，是军人灵魂的象征。已有近30年军龄的曹周年，深知其中的分量。

　　他说：“这次让我6年后重返南沙，我真是太高兴了。”他给我们讲南沙的故事，说着说着，这个40多岁的汉子，竟已热泪盈眶！

　　元代航海家汪大渊在《岛夷志略》中说：南海诸岛，“故海其地脉，历历可考，一脉至爪哇罕；一脉至渤泥及古里地闷（注：指加里曼丹和帝汶岛），一脉至西洋段昆仑之地。盖紫阳朱子，谓海外之地，与中原地脉相连者，其以是欤。”

　　南海诸岛与“中原地脉相连”。而今守卫岛礁的海军官兵，更使“千里石塘”、“万里长沙”与中华民族血脉相连。

　　南沙官兵特别喜欢《说句心里话》这首歌。随记者团慰问南沙官兵的海军某基地“高脚屋演出队”的独唱演员石小东把这首歌走到哪儿唱到哪儿。

　　歌中唱道，“既然来当兵，就知责任大。你不扛枪，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家”。返航途中我们的眼前浮现着礁盘上官兵的那钢筋铁骨的雕塑，诵唱着那些动人的故事。我们想起了张万华那副长联的句子：“留一朝豪气皆成千古风流”,“送一日时光化作万载辉煌”！

　　我们谨以此文作为永暑礁那对缺联的下联，奉献

　　照片：永署礁官兵在升国旗时高唱国歌。本报记者贺延光摄

　　标题字：陈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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