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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进城了。城里没他的户口,没他的家和住房。他和城市唯一的联系只有他脚上的那双“解放鞋”,那种鞋是城里生产的,但多年来,只有农民穿。
城里人立刻感受到这种农民进城的规模和能量。根本不是一个,而是起码等于两个上海市人口的2000多万壮劳力进了城。他们来抢城里人的饭碗?
各种系统都发出了警告信号:公路铁路交通吃紧,社区管理治安告急,计划生育工作者也在疾呼:“他们在城里生孩子,谁管?”
但那个农民和城里人的感觉不一样。他觉得他时时处处被管着:出村前有红头文件限制他,在路上有城里派出的人堵他截他,进了城又有人劝说他后退甚至强迫他返乡。
他倔强地走自己的路。他不是一个人。他在1989年掀起了民工潮,此后年年潮起,任它是非曲直,众口汹汹,不能遏止。
他只是个农民。他感受到城市待他的不公平,但他回头看看,没有退路,于是这不公平的城市就成了他命定的选择。不给他户口,他不在乎,不分他住房,他搭工棚栖身,没有城里人有的福利待遇,他不抱怨,甚至没有劳动保护和保险,他都认了。他只要一份城里的工作,一份不同于土里刨食吃的“官赏”,只要有这两样东西,他就知足。
他绝没意识到他是个穿着“解放鞋”的城市“解放者”,从农村走向城市,他已经走动出一个农民的真理。
农民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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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首民谣款款诉说着那个农民朴素的真理。
第一首很像一幅“农民闲懒图”:“三个月种田,一个月过年,八个月耍钱。”
第二首很像一幅“农民流动打工图”:“农民穷汉,洗脚上田,叫声阿乡,进城挣钱。”
第三首是一幅“农民致富欢乐图”:“一年换衣裳。两年盖新房。三年奔小康。”
那个农民在三幅图景中走动着。
他在第一图中求生存。他一点也不嫩。据统计,进入80年代以来,中国的农业连年丰收。这正是他——中国9亿农民中的一个——精细地耕种着他仅有的一亩三分地的结果。为了降低投入,他不使机械,甚至不用畜力,春种秋收,三月足矣。在这三个月有效劳动的每一小时,他的劳动生产率并不低。但他的确很闲:每年赋闲8个月。这就是说,9亿农民,4亿多劳力,每人每年白白扔掉了240个劳动日!这里的含义,农民自己最消楚:即使在现有的科技水平不变、现有的机械动力能量不增加的情况下,耕种那14多亿亩耕地,劳动力出现大量剩余是无可置疑的。
他在第二图、第三图中求发展。“剩余”走进了城市。他不明白,城里也有失业,为什么竞有他可干的活,甚至能当工人吃“官赏”,他于是知足,拼命干,整天累巴巴乐颠颠,每个月都能“刷刷”地点票子,少则几百,多则两千。而他在乡下,一年到头,汗珠摔八瓣,也挣不到在城里一个月挣到的钱哩!他换新衣,盖新房,娶媳妇,奔小康,总算尝了点富裕的滋味。
一要生存,二要发展——不是别的,而是这两个再朴素不过的真理推动着民工潮。
真理,那是一种经历过狂风暴雨以后仍然不可遏制地屹立在那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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