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动我 我有三个哥

中青在线

  我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重男轻女,但我知道有哥不一样。

  我家住的是一片平房居民区,周围的家长都是同一厂矿的,我们算是厂矿子弟,读的也是厂矿子弟学校。在学校里,当男生想要欺负一个女生的时候,通常有一个衡量标准,就是这个女生有没有哥。

  “你敢动我,我有3个哥。”如果碰到不识相的,这句话也足以吓退小流氓。

  城市小,人员结构单纯,所谓小混混小流氓,也不过是看多了几部香港黑帮片,装狼扮老虎。

  但如果家里没哥,就真的有点麻烦。我同桌王冬梅家里就没哥,男同学欺负她的时候,她只好说,我回家告诉我爸。

  但这种威胁通常没什么威力。爸爸这种生物,最喜欢做的是各打五十大板,你说有人欺负你,他不会像哥哥一样,立刻出头帮你报仇,而是眉毛一横:“你又惹事了?人家为什么欺负你,怎么不欺负别人……”

  这种话真能把人噎死,但没法啊,他是你爸,永远胳膊肘朝外拐的。

  所以小孩在外面有了纠纷,找哥比找爸强一百倍。爸爸是迂腐家长,哥哥是江湖义士,只要哥哥往班级门口一站,说某某某,你给我出来,班里的男生立刻吓得像缩头乌龟。这时候,那个妹妹就会小鹿般地窜到教室门口,甜甜地叫一声哥。

  因为有3个哥哥,我跟我姐很有优越感。但也有时候,别人家的一个哥,比我家3个哥还风光。比如小洁家。

  小洁家的哥哥在练武术。夏天的时候,他经常赤膊蹲在巷子口。那时候我10岁,我二姐13岁,还不太明白八块腹肌之类的东西,看到小洁哥哥突起的肱二头肌,觉得这个长得好奇怪。

  但小洁哥哥穿起衣服来,特别好看。他学习不好,混社会的,却又没像其他混社会的人那样,每天邀一帮人在巷子口虚张声势。

  他总是独来独往。忽然某一天,听到高年级同学说,一场江湖纠纷有小洁哥哥参加。大家相约跑去看热闹,等到天黑还没见到人,于是又有线报说两边和解了。

  “一定是因为害怕小洁哥哥。”

  “对,肯定是的。”

  小洁比我小一岁。她来我家玩的时候,我们经常问她,你哥干吗呢。她说在家,谁管他干吗。

  她哥比她大9岁,两人玩不到一块儿。小洁只有在被人欺负的时候才想起她哥,但随着她哥的声名鹊起,敢欺负小洁的人越来越少。

  小洁哥18岁在工厂上了班。跟我大姐在同一个岗位:看矿石传送带,俗称老虎口。传送带24小时不能离人,工作是三班倒。

  不久,就听我大姐说小洁哥谈恋爱了,对象是厂里一个有名的交际花。那时候但凡爱打扮、爱笑、爱说话一点的姑娘,都被说成是交际花。我大姐和我妈每天嘀嘀咕咕地说小洁哥送了交际花一个发卡,交际花又送了小洁哥一条手织围巾。

  一天下大雪,我跟二姐在上学路上碰到小洁哥哥。他刚下班,穿一身煤灰色的工作服,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毛线围巾,用那时候特别流行的“元宝针”的针法织成,松软熨贴,像围了一堆雪在脖子上。

  我们几乎看呆了。在冰天雪地里,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穿着很脏的工作服,棱角分明的下巴放在一条雪白的围巾上。

  二姐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也去买了四两毛线,准备织一条雪白的元宝针围巾。虽然她还不知道送给谁,但她觉得织围巾是每个漂亮姑娘的必备技能。

  二姐的围巾还没开始织,小洁哥哥就死了。

  是我大姐下班后急急忙忙宣布的消息。据说小洁哥值班的时候,口袋里揣了一袋葵花籽,站在传输带上检查机器,葵花籽撒了,他弯腰捡,一不小心掉进了粉碎矿石的老虎口。

  细节其实已经无法还原,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结果。

  小洁家人来人往热闹了一个星期后,假装恢复了常态。我大姐却不敢上班了,说上夜班的时候,总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跟着她。

  我妈让她在心里念叨一下小洁哥。

  “小洁她哥叫什么?”

  “李治国。”

  “你就说,治国啊,我跟你无怨无仇,不要跟着我了,安心去另一个世界投胎吧,你家人都挺好的……”

  我正听得入神,我爸在外屋吃饭,大声吼了一句:“你们胡扯些什么!”

  那是第一次,我知道小洁的哥哥名叫李治国。

  后来我的哥哥们陆续结婚生了孩子,我们也长大了,没什么事情再去麻烦他们。老房子拆迁的最后一年,我回老家探亲,8月刚刚下过一场雷阵雨,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西瓜,我妈忽然说,小洁的孩子长得跟她哥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眯起眼睛,仿佛看到站在巷子口的小洁哥哥。当年他在我眼里那么高大威猛,如今回忆,不过是一个容貌秀丽、身材美好的少年。而如今坐我在对面的那3个中年男人,是从少年走过的我的哥哥们。

责编:贾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