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用歌唱换来婚宴上的红鲷鱼

新华网

  (本文选自《奇想国的小豆豆》,[日]黑柳彻子 著,新经典/南海出版公司)

  答谢的礼物

  战争爆发的时候,我们一家被疏散到了青森,曾经有一段时间是靠着别人赠送的礼物充饥的。

  有一天,我从学校放学回来,看到饭桌上放着一条红色的鱼。那条鱼身上有鱼鳞、有大大的眼睛、有鱼鳍,还有尾巴,足足有二十五厘米长,厚度有两厘米。但是定睛一看,这条鱼只是看起来像真的,其实是做出来的。舔了一下,味道甜甜的。我这下可高兴坏了。才刚刚学会爬的妹妹也哇哇叫着爬过来,还没上小学的弟弟也拘谨地端坐着,一副等着分食物的样子。我就问母亲:“这是哪儿来的呀?”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母亲得意地说:“不错吧。这是参加婚礼得到的礼物,是别人送给我的。”听母亲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原委。

  我们一家人在父亲上战场后就开始了疏散,但其实并没有可去的地方。上次暑假从北海道回来的时候,在东北线的火车上认识了为人热情的沼畑叔叔,我们便厚着脸皮去了他家,以被疏散者的身份受到他的照顾。不过,我们不能长期打扰他们的生活,就住到了叔叔家看苹果园的小屋里。我们去的时候是春天,住在那儿还没有什么问题,可到了冬天,小木屋处处漏风,简直没办法住下去。但是,我们还是在那儿安了家。母亲是室内装潢的天才,我们带出来的东西很少,其中有一块用来包裹行李的葛布兰窗帘,她立刻把窗帘裁成了几块,挂在小屋的窗户上,又把小块的布料裁成细条,打成飘带的样子固定在墙壁上,堵住漏风的地方。她还把附近采来的花花草草晒干,悬挂在天棚上,转眼之间就把小屋打造成了一个舒适的家。

  吃的东西则是母亲用带来的衣服换来的,换到过大米、面粉和土豆。我们靠着这些东西勉强生活了一阵子。但我们带过来的东西很快就换光了。母亲以前总是穿洋装,她想着和服也许在疏散地会派上用场,所以把和服也从东京带过来了。结果,用来救急的和服也只剩下一件了。这时,母亲听说邻近的村子里有人举办婚礼,她就穿着唯一一件像样的和服去了那个村子。其实她根本不认识那户人家,但为了养活我们三个孩子,她心想去了那儿也许能拿到点什么东西,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敲开那户热热闹闹举办婚礼的人家的门,说道:“恭喜恭喜,我是从东京疏散到这里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为您唱一首祝福的歌曲。”母亲是从音乐学校的声乐专业毕业的,唱起歌来十分动听。“哎呀,您是从东京来的呀,真是辛苦了。”正在庆祝的村民们亲切地说道,“这样的话,就劳烦您演唱一首。”母亲便唱起了祝福新娘的歌:“系上金丝缎的腰带……”

  据说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很多人邀请她当女演员。那时她才三十三四岁,一定非常漂亮。说起母亲这个词,就有一种上了年纪的感觉,可是算了一下,那时她确实才三十多岁。想想现在三十三岁的偶像,很难想象那时母亲年纪轻轻就得拉扯着三个孩子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了生存下去,她什么都愿意做。一想到这些,我就十分佩服母亲的坚强,而且也深受感动。一个人只要肯下功夫,就能做成很多事情。只是如今没有必要,所以很多人就不去做了。但即便是现在,我觉得肯定也有这样勇敢的母亲。

  总而言之,我母亲为他们唱了一首歌。没想到那家人说:“我们没有什么像样的谢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请收下这个纪念品吧。”说着送了母亲一份礼物。这是当地结婚仪式上必定会摆出来的东西。人们在米粉中加入砂糖,做成鱼的形状,把它蒸熟后再晾干,并用食用色素染上红色,就变成了鲷鱼的模样。

  母亲想让我们早点看到这条鱼,一面留心不弄坏造型,一面从山路上跑了回来。用菜刀切开后,里面是大米粉,所以又白又甜,好吃极了。弟弟年纪小,以为那是真的鱼,连连说着:“鱼可真好吃。”他吃得满嘴都是米粉。我也非常开心。昏暗的小屋因为这条红色的鲷鱼而变得明亮起来。

  从那以后,母亲一听说哪儿有人结婚,就兴冲冲地赶过去,然后带回别人送给她的红鲷鱼。结婚仪式上偶尔也会有豆沙年糕或是红豆饭,但客人特意高歌一曲助兴,不论哪户人家都会送上这婚宴上的纪念品。我们一家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没有别的东西可吃,就靠着这婚宴上送的红鲷鱼维持生活。

  顺便说一下,我曾请教过小笠原流派的上一代宗家,为什么把婚礼上送给客人的东西叫作“引出”呢?他告诉我,据说很久以前,大户人家在举办婚礼的时候,最后要答谢一下参加婚礼的人,就送他们每人一匹马。那时候就要“引出”马儿来,所以把这种婚礼上的答谢礼物叫作“引出之物”。到了现在,“引出”已经不再是马儿了,而是变成了钟表、茶碗和鲷鱼点心。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人能活下来,都是因为这喜庆的鲷鱼。这让我由衷地感到庆幸,非常感谢能想到这个办法的母亲。另外,面对突然造访陌生人的家,贸然表示要献唱一曲的母亲,疏散地的人们却从来没有说过抱怨的话,而是对这位不速之客说,请唱歌吧。他们纷纷对我的母亲表示谢意,还送给她答谢的礼物。这虽然是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我依旧从心底感谢那些青森县三户郡的人们。

  我算了算,那时结婚的人们也许现在都已经有了孙辈,与世无争地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如果有人在记忆深处,想起有一位女子曾在婚礼当天自告奋勇地跑来唱《金丝缎》,我很想告诉他们,那就是我年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