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青团中央主管 中国青年报社主办
2020
11/14
10:48

《金都》:婚姻前的临门一脚,飞了

作者:菠萝·硬猫 来源:澎湃新闻

  每次看到好的港片,都会心跳加快一点。黄绮琳的处女作《金都》去年亮相金马后,又在今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斩获新晋导演和电影原创音乐奖,没有处女作的涩感,却有一口好酒的醇香。

  黄绮琳在首执导筒前已是优质编剧,《叹息桥》《玛嘉烈与大卫 绿豆》即出自她笔下。写《金都》剧本的时候,她刚好三十岁,痛斩一段三年情丝。

  扮演张莉芳的邓丽欣,不是新人,却贡献了崭新的表演,把一位面目模糊的恐婚准新娘阿芳,演得丝丝入扣。阿芳是人人都遇到过的女同学,各方面平平,瘦瘦小小,沉默顺从。但你别以为可以无限度把她逼到墙角,真到那一刻,她的勇气会让你大吃一惊。

  从戏剧、音乐舞台初投大银幕的朱柏康,扮演阿芳的未婚夫Edward,平价婚庆一条龙圣地“金都商场”的小业主,工作是婚礼拍摄,业余爱好打游戏。神的是,导演特意拍他开着门上大号,厕所读物却是厚厚一本波德维尔的《电影诗学》。

  “金都”是所有故事发生的母体。在这栋陈旧封闭的建筑里,恋爱七年的阿芳和Edward婚期将近。他们穿梭在楼内,不咸不淡地交谈,却渐渐出现水壶快要沸腾的氛围。临门一脚时,阿芳忍不住摔壶,奔着所谓的“自由”而去。

  在没有搞清楚“自由”是什么时,黄导用了很多细节罗织“不自由”。阿芳路过宠物店看到小龟翻身,向店主指出,结果莫名其妙被兜售了一只龟,还不是翻身的那只。阿芳和Edward同居在商场对面的旧楼,婆婆(鲍起静饰)一头热地想问房东买下旧楼给他们做婚房。旧楼嘈杂窄小,其实阿芳还有个新房梦。

  “如果现在不结婚,是不是就要分手?”他们的感情到了这个关键阶段,其实就是青黄不接,后续乏力,不拿一纸婚书镇压,就只能迎来最后一滴感情流尽的结局。好,结婚!但阿芳还有一个心结。十年前,她为了有钱搬出家和好友租房,通过中介和陌生内地男子杨树伟(金楷杰饰)假结婚。后来中介被抓,她稀里糊涂没去搞清楚这个婚到底离了没有(同办假结婚的阿怡几年前就“自动”离掉了),直到发现依然是“已婚”状态,又找不到该内地男子,才慌了。

  这里可以看出阿芳的性格,遇到棘手问题倾向逃避,不爱做长期计划,走一步算一步。她的“王子”Edward呢,职业是拍婚纱照及短片,都是套路,生活也舒舒服服地在套路里按部就班,小富即安。阿芳问他,结婚以后呢,你还是这样,什么都不做?他答,做啊,你不知道那个求婚仪式很辛苦才做出来的?

  对,Edward很辛苦策划过一次求婚仪式,地点就在金都商场门口。鲜花、气球、戒指、亲友团、单膝下跪俱全。为面部僵硬的阿芳戴上戒指后,他松了一口气,提醒她可以发照片到社交媒体了。

  《金都》讲婚前的沸腾时刻,却好像没有爱情的痕迹。阿芳爱不爱Edward?大概爱过,此刻应该是不爱了。说“我中意你”只是惯性,对对方的短信轰炸、定位盯梢、小气嫉妒却早已深恶痛绝。Edward爱不爱阿芳呢?虽然她在杨树伟面前说过气话,“如果让Edward选择我车祸死或者和别的男人暧昧,他一定会选择我被撞死”,这倒还不至于。Edward只是一个套路深重的男子,求婚也好,小龟被亲妈自说自话送走(扔掉)后他再买一只补上也好,都是不过脑不走心,爱总还有点爱的。

  这种状况下,闯入他们之间的但凡是个周正男子,都足以拨动阿芳的春心。杨树伟,福州人,假结婚是为了拿香港身份证,拿香港身份证是为了方便全球飞。他的职业是媒体相关,说过一句金句:“你去过美国吗?没去过美国,怎么会懂什么是自由?”

  阿芳的心里,一定盘旋过如果选择杨树伟会怎么样(虽然她自己都不一定愿意承认)的念头。不然她也不会偷偷在店铺门口试着“亚洲蹲”,不想一下,这个经典玩笑不一样是一种套路,还很糟糕。但在某些方面,内地人杨树伟和Edward完全相反。他嘲笑婚姻,向往自由,行事果断不太守规矩;受过良好教育,有礼貌,懂礼数,拎得清,硬是塞了一卷钱祝贺阿芳新婚在即。

  Edward和杨树伟,如果往香港人和内地人的方向去想,可以得出前者代表很难实现阶层跨越,也很难实现梦想的港人。后者代表的陆客精力充沛,跃跃欲试,束缚比较少,为了全球自由移动不惜违法获取香港单程证,天晓得他们还有什么梦想有待实现。

  但如果抹去或者对调他们的身份差异,也没什么区别。《金都》要探讨的不光是婚姻和自由,更重要的是今日一代都市青年面临的集体境遇。

  细碎的“不自由”,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而罗衣渐紧。等到像二师兄一样意识到大事不妙,少不了也得拼命挣扎。阿芳最后的毅然出走,是黄绮琳把自己斩断情丝、重新开始的勇气注入到角色身上,让她不仅姿态漂亮,还跟杨树伟开了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笑话。

  黄绮琳的一支笔厉害,除了写活三个主角,两位黄金配角——鲍起静和林二汶(演阿怡)——也写得眉飞色舞。此外还有一层言下之意,是电影散场后还能细细回味的。

  阿芳不满Edward的小气、无趣和不上进,缺乏年轻人向上的那股劲。这种不满,是否也跟她对自己的失望有关?因父母反对高中恋情而假结婚离家租房,和不怎么喜欢的男朋友拍拖七年,窝在好友阿怡家的婚纱店打工,无任何有兴趣爱好的迹象。青春这样耗,直到发现要结婚生子,加入香港中产母亲育儿大赛,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慌。她和Edward可不就是被都市节奏牢牢操控的一对,脚跟碰脚跟,谁也不必看不起谁。

  社会运作有自己的规则。运气好的,生在流动较为宽松的时代,条条大路通罗马,人人都有美好未来。运气差一点的,生在流动收紧、价值观趋向单一的时代,如果想和大家一起玩就必须接受规则,大家一起挤破头扑向同一条路。

  电影里这几位年轻人的运气不算太好,因此失落、苦闷和无聊像修不好的漏水,滴滴答答渗进在他们的生活里。两位香港男女(Edward还是在英国学电影归来的),握有杨树伟羡慕的自由移动pass,依然只能困在香港闷斗,街边广告里的“千尺豪宅”在梦里向他们招手。张口闭口“自由”的杨树伟最终放弃单程证,奉子成婚。从此以后,他对“自由”将有新的理解。

  最好的故事在想象中延续。阿芳很生猛地出走后,她新的人生才开始。客观分析,她的处境不妙——学历不高,身无长技,年纪不小,长相性格都普普通通。无论在职场还是婚恋市场,都已处于下风。

  我都很记挂这个角色,担心她无业无房无伴侣,今后日子过得山河日下。其实这份担心是留给自己的,不过因为她的出现而暂时移情。好电影就是这样,让你在很远处的一栋旧商场,都能照见最心底的自己。

【责任编辑: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