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文学】与他无关的城市(中)

发布时间:2020-06-12 13:17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2月16日,翔子在群里接到通知,要去建设方舱医院。翔子开车赶到洪山方舱医院的时候惊呆了。这里原来是一家体育馆,大概有几万平方米,里面大得可以跑汽车。现在要在这个地方一天内建设出一家医院,摆一千张床位,还有床头柜,热水壶这些必备用品,可能吗?一下子涌来了很多志愿者,翔子几乎都不认识。翔子被夹在人海中和人们一起干活儿,别人干什么他也干什么。

这些人里面,有很多和翔子一样是从外地赶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

雷鹏是河北保定的一位老板,开车进入武汉就直奔雷神山,但是雷神山却不要人,他只有赶到红十字会。这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后来接其他志愿者到红十字会上班的时候与雷神山的一位建设者相撞。车报废了,好在人没有事。车辆虽说有保险,但在当时交通封锁的时候,雷鹏再也无法出门了,只能呆在仓库里干些粗重的体力活儿。

金雷大姐来自山东济宁,年近五十,她一个人开车从济宁朝武汉赶的时候连武汉是哪个方位都不知道,她的车上放着被子和方便面,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她进入武汉的时候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在这个城市该找谁。她和翔子一样在网上查,她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翔子。

翔子后来在武汉国博中心红十字会仓库当志愿者的时候和金雷大姐在一起工作过,她曾经是一个客车司机,力气特别大,能一只手拎一个煤气罐飞奔着前行,人称飞毛腿。

同样也是第一次来武汉的还有辽宁阜新的九个人,他们一直在武汉国际博览中心仓库接收并装卸外来捐赠的物资,这九个人除了一对夫妻之外,其余的几个在阜新当地并不认识。是武汉的疫情和准备支援武汉的决心让他们在当地联结。2月16日,由当地民间新公益爱心团队的胡佳召集,李国庆立即响应,随即赖洪亮、王宇、何家鹏、李宁、马金阳、刘晨等当天晚上就报完名。联系好之后,如何到达武汉成了问题,因为当时全国所有抵达武汉的飞机和火车都停开了。他们建了一个微信群,他们在群里讨论,决定包一辆中巴车朝武汉赶。

2月17日,他们开始出发,他们只知道武汉在南边,他们没想到跟着导航一起就走了1800公里,他们的目标是雷神山。

他们之所以想在雷神山,是因为雷神山有他们阜新的医疗援助队,他们想在那里支持帮助自己家乡的医疗队,但是雷神山物业部的负责人告诉他们,雷神山不缺人。经过层层介绍,他们来到了国际博览中心物资仓库。他们每天负责接收外来物资,登记,下货,所有的货物存放不能超过24小时,然后再用本地的物流车迅速把这些捐赠物资转运到需求单位。

他们这些外地志愿者每天都在手机上寻找信息,找活儿干,哪里最忙哪里就有他们。

忙到中午,翔子还找不到微信上的联络人,因为声音太嘈杂了,完全不知道谁是负责人,他只好继续投入到战斗之中。

后来这些人慢慢都认识以后,翔子才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和他一样,相互之间都不认识,所谓的负责人也都是临时召集的志愿者,负责人一到现场也都亲自参加劳动了,大家干活儿全凭一股心气,谁认识不认识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翔子现场交了很多朋友,他们的名字多得无法一一陈列,只能用胡非、安安这样的微信名称呼。他们一起又搬了七百二十多桶84消毒水,已经是夜里10点了。

谁的战场

翔子在武汉即将开城的时候骨折了,他躺在医院里,首先为住院费发愁。他来的时候手机卡上一共有三万多,在武汉两个多月,加油费全是个人负担,他行前清过加油票,一共5128元,加上临时购物吃饭,他的手机卡上只有一万多块钱了。

得知消息后武汉红十字会、徐家棚街道徐东社区都来慰问他,送来慰问金,几个外地和本地的志愿者都来看他。

有几个志愿者认为应该把这件事报告给政府,因为翔子是为帮助武汉做出的牺牲,和翔子关系很好的金雷大姐劝止了他们。

我们是来帮忙的,我们不是来添乱的,金雷大姐说。

金大姐认为政府正在为开城做准备,小区都还在严格封锁,这个时候可以说百废待兴,哪有时间和精力管这事儿呢?金大姐问翔子还缺多少钱,她准备让家里打钱过来。

金大姐的话翔子听得进去,在志愿者队伍里面,他和金大姐关系走得近。翔子一开始和金大姐一样在红十字会及国博中心呆过,后来翔子从红十字会到了更为繁忙的武昌专门负责接送外地医务人员,就和金大姐说的话有很大关系。

有一段时间,红十字会接受的捐赠物资有限,有些志愿者劳动量不饱和,翔子在网络上却看到另外一些地方忙不过来,急需志愿者,他准备换个地方去多干活儿,得到了金雷大姐的理解。

我们是干活来的,不是来图清闲的,我支持你,金大姐说。

从此,翔子开始接触到一批又一批的外地医务人员。

2月19日,翔子在群里看到消息,招募接机志愿者,翔子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报了名。第二天早上翔子赶到武昌区政府门口集合,十几个志愿者被一个领队带着上了中巴,在车上,在等机的过程中大家才相互介绍认识。

由于飞机晚点,上海医疗队下午才到。两百多人齐刷刷地从机场通道往外面走,那阵势把翔子震住了!翔子跟着领队喊口号,喊欢迎上海,喊武汉加油,喊中国必胜,喊着喊着眼泪都出来了。翔子想到寿光捐献三百五十吨蔬菜的时候当地人在新闻镜头上说的话。寿光人说,我们把家底都捐出来给武汉了!翔子想,这上海人,一次来了两百多,这是不是也把家底拿出来了啊。

翔子由此想到自己。自己只是一个高中毕业,一个打工的人,上有老下有小,自己打工挣的全部家当就是一辆日产琪达1.6L五人座二手小轿车,自己却开着这辆二手车赶到了武汉。自己和二手车,这就是全家的家底啊,咱把家底也算拿出来了。

第二天来了更多的医疗队,来自山东、山西、江西、福建、辽宁、天津等地,接机志愿者照样在武昌区政府门口集合,翔子又遇到一批新面孔。翔子被领队任命成组长,负责迎接山东医疗队。翔子有些懵,他不是武汉人,连机场在哪里都不知道,接机后到哪个酒店更不知道。领队告诉他不要怕;领队告诉他昨天来是队员,今天就当组长,这很正常;领队告诉他,疫情就是战争,战时就是这种状态。具体任务有哪些?接机,接机后安排行李找酒店。这翔子都知道,最关键的,领队给了他一项任务,要他做外地医疗队的思想工作,在车上要演讲。

这件事儿对翔子有点儿难。翔子是高中生,是一个打工者啊,来的医护人员,那都是专业人士,是硕士博士,自己凭什么给人家演讲呢?领队没有时间和他多说了,你这个志愿者,你比医疗队早来武汉,你对武汉比他们熟悉,是不是?你得把武汉的严峻形势告诉他们啊。

翔子现在代表全组十几个志愿者,代表着武汉了!他们迎接山东医疗队,山东医疗队就把他们当作武汉人。一下飞机,就向他们打听关于武汉的情况。到底有多少人患病啊?到底还有多少人没有住上医院?我们住的地方离医院有多远?武汉三个镇哪个镇病人最多?

取东西取东西!上大巴上大巴!清点人数清点人数!喊口号喊口号!喊必胜!喊加油!都喊完了,上车出发!

该翔子出场演讲了。

山东的领队和他对接。

怎么称呼?翔子!真名叫高翔,上上下下喊我翔子!

车朝市内开。

山东医疗队队员们好奇地朝车窗外面望。他们对疫情了解大部分来自网络和媒体,现在他们终于看见了这个被病毒侵害的城市。翔子看见这些人,想起自己当初的好奇,眼眶一热,开始演讲。

我叫翔子,真名叫高翔,来自陕西渭南,只有高中毕业,没有演讲过……

我只来了二十多天,原来没有来过武汉,我开车进入武汉那天,和大家一样,对外面充满了好奇……

翔子明白了,说实话,讲故事。用实话和故事告诉大家,要特别小心,这里的形势比网上说的更严峻,这个地方不是新奇的旅游地而是战场。

翔子讲完自己给大家讲他身边的志愿者的故事。他讲李小胖全家感染的故事,讲胡飞的故事。他说胡飞是一个复员军人,疫情期间一直在红十字会,每晚睡在椅子上,身上盖军大衣。他说胡飞不敢回家住,他怕把外面的病毒带回到家里。

他讲到他刚来的时候,有一天在高架桥上碰到的一位武汉大伯,讲那天的大雪。

那天翔子送完一个本地护士和一个大学生志愿者,在风雪之中开上高架桥,看见前面有一个年纪有点大的大伯。高架桥上特别寂静,只有翔子一辆车,只有前面的一位大伯。翔子减速,缓缓停在那位大伯前面,打开双闪。

大伯上车了。

大伯说他去社区值班。

大伯所在的社区离高架桥还有十几公里。

大伯说他平时都是开车上下班,但是现在小区封锁了,他的车被锁在了他居住的小区里,公交又停开了,他每天就步行上下班。他步行要两个半小时,遇到雨雪天气可能要三个多小时。

这样的故事让人无话可说,只有沉默。

所有的医疗队队员也都一片沉默。

翔子的演讲很成功。他用这些真实的故事告诉大家武汉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告诉大家要吃好,睡好,要准备打硬仗。他告诉大家这是一个战场,并且是一场恶仗,打恶仗要有好的身体。他告诉大家,这不单是武汉人的战场,而是我们每个人的战场,只要一来,是分不清你我的。他的诚恳赢得了掌声,也赢得了很多朋友。

谁的心意

医院报出手术的大致费用,还差四万多块。翔子准备卖掉他那辆二手小轿车。他在网上把那辆车晒出来,标价4.8万,他是经销二手车的,他知道这辆车的价值。这辆车是他在2017年买的,跟了他3年,现在,他要把它卖掉来治他的腿。

翔子的举动震惊了网友和媒体。网上开始声援他,给他捐钱。志愿者王超和高明等朋友做了一个自媒体,专门为翔子筹款,每个人捐赠不要超过两百元,筹到基本上够手术费和陪护营养费为止。

志愿者们还为翔子的救助专拉了一个群。

公众号和微信群挤满了问候。

翔子开始每天收到心意,躺在床上每天和网友们互动。

网友们给他捐款,向他问候,称他为英雄。翔子不敢相信,不敢接受,更不敢应答自己是一个英雄。

我只做了一点很简单的事,我凭什么是英雄呢?

新闻
思想者
共青团
视频